关于艺术的写作,可以是艺术批评,也可以是艺术史,但是两者之间存在一个重大的区别:广义上的艺术史写作是通过艺术作品来展现历史,艺术作为一种特殊的史料形式,它所包含的信息与线索可能指涉到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等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它所侧重的是呈现,它的结果是一种描述;而艺术批评则是通过对艺术的描述,最终形成对艺术的价值的判断,判断的属性也就意味着艺术批评具有说服读者的目的。然而,在具体的写作实践当中,艺术史与艺术批评之间并没有一道绝对的分割线,两者有时会出现相互交叠的状况。
那么,我们能从具有判断意味的艺术批评得到什么?首先是关于艺术的知识。艺术批评离不开对作品的描述,那么一些古代艺术品、已经遗失或现在无法看到的艺术品,就会在这样的描述当中向我们呈现出它们的面貌,艺术家的名字也因此而流传下来。而且,这种描述本身实际上并不是一种客观的行为,而是引导读者沿着写作者的思路与眼光,审视艺术作品,是通过文字进行的观看。在这个过程当中,一个对艺术不甚了解的读者,还会了解到观看和欣赏艺术的知识与方法,例如可以学会从某幅绘画作品的题材、构图、光线、色彩、笔触、格调等多个层面切入,认识和体味艺术品不同层面的美感。越是了解和熟悉某件作品,就会越喜爱它,我们惯常所说的品味,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关于艺术的知识,因为仅仅面对作品,获得直观的视觉体验,而不了解其中的门道、背后的历史,其实并不能形成深入的理解。知识与视觉经验的集合,才能培养出如果不是良好,至少也是独特的艺术品位。而关于艺术的知识,我们可以从努力趋向公允客观的艺术史得到,同样也可以来自于更倾向于进行判断的艺术批评。
艺术批评不仅传达关于艺术的判断,而且也会有意无意地传达判断艺术的标准,无论批评本身对某种风格或某个艺术家持肯定或是否定态度,它最终必然会影响这一艺术风格与艺术家的发展与地位。首先,哪些艺术家和作品进入批评者的视野,本身就已经是经过筛选判断的结果。在中世纪末期意大利诗人、文学家但丁的著述中,他提到的同时代画家只有奇马布埃和乔托,并且认为乔托已经超越了他的老师奇马布埃。由于但丁的盛名,他的判断直接影响了乔托的声誉。虽然但丁并没有直接陈述乔托超越老师的理由,但是从现存的作品来看,乔托的简洁的构图、注重细节的写实手法、对于自然界的关注,无疑影响了同时代乃至以后的艺术,成为众人争相效仿的榜样。当然,我们还会看到另外一些相反的例子,例如今天大家已经广泛接受其艺术价值的印象派与野兽派,在当时批评家的笔下,本是贬义用语,是批评而不是褒扬。但是,批评家的态度,恰恰反映了那个时代对于这两种绘画风格的态度,他们的贬斥,恰恰潜在的传达出当时通行的艺术评价标准,即延续古典主义的风格偏好。然而,当年的讽刺之语,现在却已经成为这两种绘画风格的代名词,因为尽管批评家并不赞成,但他们依旧是敏锐地把握到了艺术本身的美学特征。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批评的发展与艺术的发展是相互促进,彼此依存的。批评能够将人们的注意力导向重要甚至杰出的艺术,同时影响艺术风格的走向;而具有重大突破意义的艺术,无疑也在推动批评理论与实践的发展。艺术史需要时间的积淀,而批评却可以是当下产生的即时反应。那么,在各种艺术形式并存、新艺术创造层出不穷的今天,无论是出于艺术投资的目的,还是出于文化甚至学术的考量,对艺术的鉴别与判断都必然不可回避。因为在根本上,这样的判断正是我们当下对于自身所处文化的一种极其重要的审视与反思,是我们对这个时代的创造的认知与理解。而正是在这个层面上,批评才最大程度地实现了自身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