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方琦。
第十六章
40. 活人的遗产
自从何丁三当了大爷,周震天与何丁三之间的关系也调了个。以前,何丁三是看着周震天的眼色行事,如今是周震天什么事也要听何丁三的,而且,周震天还心甘情愿地自认小辈,很佩服何丁三有本事。这天,何丁三对周震天说:“震天,你那药店什么时候搬过来?” 周震天说:“依我什么时候都中,就是俺爹拖落。” 何丁三说:“周叔也是,我以新换旧又不让他吃亏,还拖落啥劲!你再回去催催,实在不乐意就痛快点儿。” 周震天知道何丁三的手段,埋怨了一阵他爹。就说:“赶忙回去催催。”
当周震天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就见几个伙计踩着梯子正摘着挂在药房门楣上的那块牌子。“周济药房”这块招牌虽已历经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却依然完好如初。周杏林不会忘记,这是父亲周济打算把药房迁到这儿的时候,提前两年就把自家西墙根下的几棵老香椿树砍倒等阴透晾干后,又请来当地最好的木匠,用小锯解板,以暗枊榫接胶合而成,为防止日后开裂变形,又在后面和四周用上好的红木衬托镶框。在阴历的九月初九这天,他沐浴净身,烧纸焚香,亲自挥毫写上“周济药房”四个大字。中午,他又摆了一桌酒席,特意招待早已邀请好了的几位雕刻匠人。席间周济对客人们说:“我知道诸位都是能工巧匠,只因我这活马虎不得,如若没有十二分的把握咱就只当喝酒交朋友,活的事就不用再费口舌了。要是有人觉得区区小可不在话下将活揽下,那就当众立下字据,咱先说后不吵吵。工钱我不计较一口价,期限就定在今天的晌午到大年的三十晚上。” 说完就让人抬来匾额展示在众匠人面前。一阵“唏嘘”之声过后,西关刻章的李姓匠人站起身来走到匾额前面,仔细打量了一会。说道:“张怀瓘有云:夫书第一用笔,第二识势,第三裹束。三者兼备,然后为书,苟守一途,即为未得。观其书,其用笔,识势,裹束融会于胸,三途通熟。更为绝妙之处,周先生精于墨法,水墨神化,此取渴笔惜墨之道,呈干裂秋风,润含春雨之韵味。依我管见,四字虽为照刻,绝非照葫芦画瓢之复制,功夫在于刀刀用神入笔,以形表意。略有懈怠,恐怕就辜负了这内涵之龙凤神气了。周先生汝不嫌弃,不才愿担当此任。” 周济说:“难得李先生深领吾意,交给你也便放心了。”
当除夕的年夜饭摆上家家户户的桌子上,西关刻章的李匠人一路上伴随着稀落的鞭炮声和迎财神、家堂的香烟纸光,把匾送到周济的家里按时完工。第二年的开春,周济又请人用桐油将额匾漆刷了七七得四十九遍,直到桐油浸透,门匾通体反射的亮光清晰的照出手指纹路,敲上去声如灵壁石一般作响,这才善罢甘休。一切准备妥当,周济就对他的干儿子说:“兔子都知三窟,何况人矣。这儿我只带走几棵香椿树,其余都留下,你要悉心经营,医术上温故知新,切莫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照搬方剂,要因时、因地、因人制宜辨证下药。诊病正如世间的人是人非,今日我从这儿出走,说不准某时某日又要回来,到时候我若是去了该去的地方,你要记住传话下去,让他们把这块匾额带回来,放到我的坟上烧掉物归原主。切记!” 干儿子似懂非懂地点头答应之后,周济这才一步一回头,离开他祖辈居住的老房子。
一切仿佛被周济言中,若干年后的一个黄昏,周济的干儿子从周济的坟茔上回来,刚走到村口就有一辆马车在他身边停住,他也没拿着当回事,倒背着手自顾朝前走路,直到马车上下来的人喊他哥哥,这才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当他认出喊他哥哥的人是周杏林的时候,心里不禁暗暗吃了一惊。不由他多想,周杏林已经走到身边。“哥哥,你这是去哪儿了?” 周杏林说:“十几年不见了,你看,这身子骨还这么硬朗。我比你小近十岁,如今走点路都觉得愁人了!” 周济的干儿子说:“回家也不派人打声招呼。弟妹,孩子可好?” 周杏林敷衍一句,然后让哥哥上车说话。哥哥说:“你看,还有几步路就到家了,边走边聊吧,不是说走路愁人吗?这腿脚也是量客上菜碟对他别太照顾了。你看我每天歇个晌午就到咱爹的坟上转转,这时候放牛,放羊的不少,我怕打忧了他老人家,就把人和畜生撵得远远的。说起来我这身子骨还是托咱爹的福来。杏林,以后回来了,咱俩一块儿,不出半个月你的腿脚也便勤快了,用不着你愁人了。” 周杏林一下子站住身子。“哥哥,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 哥哥说:“你看,这人都和我一块儿往家走了,我怎么就不知道你回来。” 周杏林说:“你就不当是我回家住几天?” 哥哥说:“住几天,你还得回去把咱爹的匾拿回来物归原主。我也活了这把年纪了,我是越来越觉得咱爹他有远见!咱们都是行医之人自然知道‘药王’所说的‘不知易不足以言大医’的那句话,这世道如同人体有些病可以医治有些病却是束手无策!爹可谓大医者也。” 周杏林点点头说:“家门不幸,又弃之不舍,真让我束手无策啊!” 哥哥说:“家事不可外面谈论。走,咱回家说话。”
周济的老房子如今已经重新翻盖,干儿子也将他家的房子合并组建成一个大大的院落,中间隔一道矮矮的花墙,花墙上缠绕着盛开的喇叭花,几棵杏树修剪有形繁枝茂叶随着秋风沙沙有声,阵阵浓烈的中草药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周杏林走进大院放眼看扫视一圈。不由地侧头对哥哥说:“十几年前,我回家给爹上十年坟的时候还是老样子,没想到哥哥就把家里收拾得这么好!这似乎是早有打算。” 哥哥说:“实可惜院子还是太小,也算不上什么杏林。” 周杏林说:“哥哥,你什么都别说了。快让嫂子做饭,我觉得饿了。”
周震天知道他爹这几天不在家,以为是故意在外躲他,当他看见有人在摘门匾,知道是父亲回心转意准备搬迁了。周震天像交了差似的松了口气,扬手捏个响叭,吹起口哨推门走进院子里。正在院子里来回渡步,心事重重的周杏林见儿子回来就把他叫到自己的房间。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周杏林终于开口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我说什么都晚了,往后的事就靠你自己思量着办了!这几天,我睡不着觉的时候前前后后地想了不少,眼下我就把话和你挑明了,这药房呢,你觉得当搬你就搬,反正早晚都是你的,倒不如这就给你。明天我就回老家找你干大爷去,日后就不打算再回来了。” 说着周杏林将一个药匣打开。接着说:“钱呢,我就带走这一药匣子,东西呢,我只带走门口上的那块牌子,因为你爷爷留下话让我把东西还给他。剩下的从我把话说完就都归你了。”
周震天看了看父亲的脸,不像是说气话的样子,第一次用心服的口吻说:“爹,您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你还是我原来的爹吗!这么说你是真得不管我了?”
周杏林说:“你都多大了,还要别人管?作为爹我对得起儿子了,作为儿子对不起我爹。这是周家两代人的心血,是爷爷和爹留给你的财产,这些东西实际上一文钱都不值,最值钱的东西都被人忽视了,当然也包括你。现在我正式把这些东西交给你,要是你有能耐守住这份家业爹替你高兴,也算是温籍你爷爷的在天之灵。你就是把这些东西扬了撒了渣子不剩,我也不会动半点儿心思感到半点儿心疼,你爷爷就更无话可说了。账房、药房的事我都交待好了,从明天开始但愿这药房改弦更张了。”
周杏林说完也不看周震天一眼夹起药匣子走进里屋。
一直以来,周震天觉得父亲的这份家产迟早都是自己的,因此,一切都毫无顾及单等这份家产到手后再慢慢地消受享用,只有这样仿佛才令人心安理得,谁知父亲偏偏不早不晚,把这么一大摊子东西轻而易举地扔给了他,这又让他感觉接受不起,一下子,他的脑子里像是和了摊糨糊似的怎么搅也稀里糊涂的,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的直到夕阳西下。
无论你相信不相信,周杏林真的走了,而且走的悄无声息。鸡还没叫就乘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携带着擦眼抹泪的老伴趁着浓重的雾气,贿赂了东小门的看守,当东方破晓的时候,用手挑开马车上的布帘,远远地就看见自己的老家了!第二天的卯时,当伙计们和往常一样撤掉门板打开店门,他们这才发现除了摘下的门匾之外,还有那位总是按时坐堂诊病的周郎中却迟迟没来。一个个正在纳闷,掌柜的药师说道:“即日起药房不再接诊治病,只照方抓药。大伙该怎么忙还怎么忙。” 说完又走到门外对那些前来排队治病的人说:“诸位,本药房的坐堂郎中已告老还乡,日后凡慕名寻医的患者,请按这布告上的地址去就诊吧。” 药师说完等在外面看病的人这才看见,药房门口的两边分别贴上了大红色的布告,布告上标出的路线和住址详细清楚。当患者们围拢在布告前药师这才去见周震天。
周震天觉得父亲的心太硬太狠太绝情,他不应该拿着爷爷留下的家产当口气赌,说不管就不管了!老子都这么办,咱这代人就更不在乎,你看看这世上的人是不是都疯了?人活着怎么就这么多他妈的事!周震天的灵魂第一次受到触动,接下来他又如何打算呢。这时,药师走进来对他说:“少爷,老爷临走前吩咐我把这些药方和医书交给你,说周家从医就是走的这条路子,只要肯用功夫什么事都不晚。”
周震天说:“你把这些玩意儿交给我有什么用?它不认识我,我也不认得它!”
药师说:“老爷说胡同里有家私塾他给你说好了,让你从启蒙学起,由我帮衬你。”
实际上,周杏林并不是和周震天所想得那样,对自己的儿子如此绝情,他只是想逼迫周震天开始知道学点本事,自己虽说不再坐诊药房,但他可以在老家开好药方介绍病人到周震天的药房抓药,这样药房的日常开销和生计就能维持下去,假若周震天有幡然猛醒的那一天,周杏林就可以把爹教给他的和他积累的临床经验合盘传授下去,到那个时候他也就和他爹一样安稳地闭上眼了。实可惜周杏林瞎费心思,一切就像老天爷安排好了似的不可逆转。周震天一把将药方和书打在地上。不屑地站起身来说道:“他早干什么去了!你去忙你的,我有我的打算。”
41. 在“破苞”上做手脚
“周济药房”已经更名为“何周氏医药股份公司” ,地址也从原来的东小门里的胡同堂而皇之地迁到何丁三的新区。原来的药师、伙计以及跟随周杏林打下手的也都冠以名头,什么祖传名医,疝气专家,药剂大师,著名大夫等等,凡是在“周济药房”干过的所有人,只要愿意到“何周氏医药股份公司” 供事者,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名医圣手,而且,一律穿着工装坐堂或者站堂。虽说工钱还是那么多,据透露有人的工钱甚至比原来的还少,但他们的身份却让人刮目相看了。
随着“周济药房”的迁址,原来胡同里的各种各样的买卖,商铺,摊位也像苍蝇似的呼拉一下纷纷落在“何周氏医药股份公司” 的周围。何丁三趁机提高房价,租价,商户们心甘情愿地又让他大捞一把。不仅如此,何丁三还规定,凡是在墙壁上张贴广告的一律按方尺收费,各散摊游走叫卖者无论交易如何也要缴纳不定数额的费用。
如果说周杏林的“但愿”还心存侥幸的话,那么“周济药店”的改弦更张彻底让周杏林对儿子失去了希望。如今的“何周氏医药股份公司” 已经打破过去所谓的规矩,病人来者不拒,无论什么疑难杂症保证八九不离十的治愈,就算是有口气也敢说让人起死回生,总之,别人能治的病这儿更不在话下,别人治不了的病也可以抬过来试试,就算是把人治死了也纯属正常,人吃五谷杂粮,到头来谁人不走那条路?若是找事打官司告状,那恐怕是你也活腻了。更让人称奇的是“何周氏医药股份公司” 还以祖传秘方,皇家宫廷秘方,采用太上老君的炼丹法术精制各种丸药,每种丸药装在花里胡哨的小匣子里,什么延年益寿大补丸,多子多孙精气丸,养颜美容秘方丸,金枪不倒逍遥丸,房事阴冷祖传丸等名目繁多,不一而足。
提到这些丸药就不能不说二杆子,因为,他把推销这些丸药的技艺演绎到了极至达到了空前的高度。西门里的赵善人每天午睡后喜欢到西河沿上遛达一圈,他手里总是握着两个核桃不停地搓滚着,吃饭七分饱,作息讲究规律。无论是谁家死了人,只要是让他看见或者知道了总是伤感地叹一口气落两滴眼泪。这天,他远远的就见有二个人追逐着朝他这边儿跑来,等跑到他的身边,前边的一人就躲到他的背后,求救地说:“啊哟来老人家,快劝劝俺爹,为不了一点儿小事就追着打俺!” 赵善人说:“没事,没事。快说说,你爹为什么事朝你发脾气?” 躲在身后的人说:“下午一起来,俺娘就嘟囔着忍受不住老祸害的折磨,俺在一边说了两句公道话,他就火了,说我什么事也好插嘴,没大没小的。说着,这不就追着打我!” 赵善人正觉纳闷,后边的人就追过来,赵善人赶紧将其拦住。嘴里劝着:“哎,哎,我说老弟,管孩子也不待动手打人的!你这是……” 赵善人话没说完,后边的词儿全都堵在嗓子眼里。他看看追上来的再瞅瞅躲在他身后边的,心里就有些害怕。自言自语地:“俺的娘!我是不遇见鬼了?” 追上来的人说:“你怎么说话呢!俺管儿子该你什么事?躲一边去,要不连你也打了。” 赵善人摆摆说:“等等,等等。” 说着就转身问道背后的人:“他真是你爹?我怎么瞅着像是你兄弟。” 背后的人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说话也没个分寸?他睡觉和俺娘一个被窝,你说是谁?” 赵善人说:“是你亲爹?” 背后的人说:“啊哟来,还有拾爹的!你别看我模样随俺娘,俺可真是他裤裆那儿做的。” 赵善人又回过身去问道追过来的人:“老弟,他说得可是实情?” 追过来的人说:“你叫谁老弟?看你的岁数说不定还小我两岁呢。” 赵善人说:“你贵庚?”追过来的人说:“充大的先说,别到时候怨我欺小。” 赵善人说:“在下六十有二。同治七年,属小龙的。” 追过来的人说:“小的同治五年,属……” 说着伸手在头上竖起两根指头。赵善人吃惊地抱拳说道:“尊声老哥,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不过,您这面相……” 追来的人说:“算了,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了,大惊小怪的没经历什么世事,一点儿都不老道。” 说着就走了。
赵善人一直看着他的“老哥”远去,这才说道:“小伙子,你爹平时都吃什么把身子骨保养得这般好?他如不说我还真当他四十郎当岁呢!” 小伙子说:“我见他平时吃两种丸药。” 赵善人说:“丸药?那你怎么不吃?” 小伙子说:“俺爹说人不过五十不能吃,上火,受不了。” 赵善人说:“那你娘怎么不吃?” 小伙子说:“起初她又不信,这不,让俺爹折腾的死去活来了,这才开始吃。” 赵善人想,都说长寿三件事:饭后百步走,少吃不贪酒,娶个老婆丑。看我赵某人家有陈粮琼浆,妻妾三房,就是为了多活上几年,眼馋却不敢下手,你说这活的冤枉不冤枉!假如有这种丸药吃着该多省心省事,那才称得上享受人生了。于是就说:“小伙子,你,你能不能问问你爹,让我也吃他些丸药?钱的事你让他放心。” 小伙子说:“怪不得俺爹说你,这是钱的事吗!看在今天你让我少挨一顿揍的份上,回家给你问问。我寻思着也便宜不了。” 赵善人说:“贵贱的你多操心。我是亏待不了你的。” 小伙子说:“不过,这事你千万不要声张。” 赵善人说:“这种事那有好意思声张的!你更要把心放到肚子里。” 小伙子说:“最好让俺婶子也陪你吃,别和俺娘似的等着招架不住了,再吃就晚了!” 赵善人说:“那是当然。好说,好说。”
二杆子轻而易举地拿下赵善人之后,把得来的钱拿出一百分的一分,用于丸药的游说托卖上,规定谁要说服用丸药有神效者,奖赠丸药一匣。有人吃后说不管用,不再打算替他游说。二杆子说:“天底下哪有什么神丸妙药一吃就管用的?这丸药也是人做的,只不过是神道点儿不太好弄,要常年吃才能灵验,最起码也要按疗程服用。” 你听听,人家二杆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都怪咱们三心二意的怀疑这天底下没有能人!继续游说托卖,接着白吃吧。这天,二杆子把装他爹的人找来说,他准备去窑子推销“金枪不倒逍遥丸” 叫上他老婆配合一下。装他爹的人说:“不是为了几个钱,俺真不愿意当你的爹,想想都觉得委曲得慌。你又打俺老婆的主意,何况又是那种地方。” 二杆子说:“人人都感觉自己了不得,你老婆那样的我还真没看上。当初让你装孙子几个小钱恐怕也就打发了。我都豁上是你俩养的了,赚了便宜还卖乖,你不就是想加点钱吗。我实话和你说一文都不加,愿意干回家叫她,不想干我去找别人。” 装他爹的人说:“别急,别急。你说说让她干什么,回家我也好教教她。” 二杆子说:“事呢,也很简单,等我进了窑子里,你让她揪着我的耳朵大声嚷,我操你娘,我让你整天偷吃那金枪不倒逍遥丸,家里都几房老婆了还那么馋?连你姐姐妹妹的好事你都想,这会回儿你又跑到这儿胡折腾,你不想要你的小命了?快给我回去!我就说,娘啊,你别说我,你不也吃那房事阴冷祖传丸,都吃得俺爹跟在你屁股后边看门了。今天俺爹怎么放心了?这时候你就进去说,谁说我放心了,这不来了。我是不好意思说你娘俩,你俩多吃几匣延年益寿大补丸又多好。你看我身子骨结实不说什么事也耽误不了干。那金枪不倒逍遥丸和那房事阴冷祖传丸谁敢吃?受不了!你把几种丸药名多嘟哝几遍,越让人听仔细了越好。” 装他爹的人说:“就这?那我回去叫她过来。” 二杆子看着那人的背影说:“我还以为就我觉得钱是个好东西呢。你看他那样,要是再加上几个钱说不准把老婆都卖给我了。装你娘的装,操俺装俺娘的娘。”
这种小把戏不是没人看不出来,事就怪在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宋家“油炸糕”店铺的掌柜的就算是明眼人。过去,他一直秉承祖上货真价实,以诚待人的家训为立业根本,买卖虽说不大,却不温不火的干了几十年,在东关大街上也算是站住了脚,店铺里经营的“油炸糕”和“香油果子”早就有些名气,喜欢这一口的食客也越来越多,尤其是每逢过年过节出门走亲戚的都把宋家的“香油果子”作为礼品相互往来赠送,因此,每当这个时节宋家人就彻夜忙碌,但也不因忙而降低果子的半点质量。有人说,宋家的“香油果子”堪称诸城食品一绝,价格合适不说,你看那果子炸制的,膨胀似蛙鸣声囊,入口酥脆喷香,条条如棒槌大小,份量却不足一两(旧时一斤为十六小两)。更让人称奇的是若从这头钻进苍蝇去也会翅爪不伤地从另一头飞出来。时间长了,那些走亲戚出门的人都知道,到别处买的“香油果子”可能十根八根的都装不满箢子,可宋家的“香油果子”只需六根就能将箢子装得满满当当的,再在上面盖上一条毛巾差不多就到箢子把了,这无论是从礼品外表的观瞻上,还是出门走亲戚人的脸上都显得好看体面,而且还少花钱。据说,每年过节的礼尚往来,宋家的“香油果子”给诸城人所争回的面子和省下的钱,以及在精神面貌上与经济支出等方面都做出了不容忽视的贡献。
实际上,宋家的“油炸糕”才是店铺真正的主打产品,比起“香油果子”来更胜一筹。提起“糕”,可能会有很多人联想到糯米面或黏米面,其实,真正祖传的宋家“油炸糕”所用的原料就是普通的小麦面粉制作的。这听起来也许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如此。宋家“油炸糕”的制作秘诀关键在于烫面的技巧上和油温的火候上。而且整个过程离不开一个“油”字,烫好面后就要手上蘸油,和面用油,揉剂子搓油,压扁成型抹油,下锅用油。出锅的油炸糕一个个金黄灿烂,圆圆的油光透亮。咬上一口外酥里嫩,略带微甜,既有小麦的馥郁又有粘粘糯软的口感。就算是大肚汉吃不上五个,虽也觉得眼馋但是吃不下了。
宋家掌柜的也学着在祖传的“香油果子”和“油炸糕”上动起了手脚,为降低成本他先把上好的麻油改换成普通的豆油,炸出来的“香油果子”软不拉即,用手扯皮条似的有张力。后来人们把香油果子改称油条是不是由此而来,恐怕谁也说不清楚了。另外,他还在“油炸糕”里掺杂上地瓜面,虽然从外观上看不太显眼,但嘴刁的人一尝就知道里面有猫腻。从此以后,这两样祖传的独门绝技,渐渐地被诸城人遗忘了。
更有甚者,“怡春园”的老鸨子也开始在“破苞”上耍起了小把戏。秋未,她让人在桑树上摘来蚕茧,煮熟后用剪刀开一条小口取出蚕蛹,然后,注进鸡血用纸条糨糊封好,待嫖客“破苞”的时候,不早不晚地提前偷偷塞进女人那地方。就在男人们兴奋地看见那摊黑红色的血迹之后,豪爽地掏出银子心满意足得上了他人生当中最悲壮最窝囊的一次当,也许这种耻辱永远会蒙在鼓里一直带进棺材里去。要不然张发奎“破苞”时也就用不着对那女子连吓带唬的直接下手得了。
42. 舅母把外甥告了
杨弘历感觉不敢和赛貂蝉窝在一床被子里了,再待上一小会儿,自己很有可能把持不住把她揽在怀里。刚才不是还一本正经地不让人家姑娘瞎胡说,意思是只让人家上炕暖和的吗,怎么一霎功夫就动开歪歪心眼子了,要是人家真得跟了你,这日后的脸面往哪搁?还不是整天价说你太没有男人的气度,几辈子没闻到那女人味了!恐怕比这些话更难听得还有的是。别忘了自己这副身架子本来就是牵不住老婆的手,再让人家瞧不起那就麻烦了。别急,慢慢来吧,人心都是肉长的。杨弘历说:“貂蝉,你先坐这儿盖被暖和,我下去给你做饭。”
赛貂蝉很受感动地说:“怪冷的你坐着,俺自己下去做。”
杨弘历喘了几口粗气。说:“别,别。你坐着,我会做。一个男人家怎么非得让女人伺候?坐住,坐住。”
赛貂蝉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俺也不知道你的家把什放在哪儿,等熟了俺再补上。”
杨弘历听出话里有深意,本打算热热干粮让她随便吃点,这么说来就别舍不得了。反正她的身子说不准今夜就有俺的一半了,豁上吧。杨弘历穿好棉袄把冻在外面的小鸡拿过来,放在锅里煮着,又剥了两棵大葱切碎打上四个鸡蛋搅拌好了放在一边,等着小鸡出锅再炒鸡蛋。忙活了半个时辰又拿上炕桌,连他今晚上吃剩下的炒大白菜,还有昨天做的老腌咸菜和煮的花生米,加成块一共四个菜。临了,又把锅里添上水,锅底下放上劈柴烧着,这才把菜一趟趟端到炕桌上。赛貂蝉眼瞅着桌子上的饭菜,那目光比杨弘历看她的时候还歹毒。杨弘历说:“不急,咱不急!这些都是你的。别吃伤了身子。”
赛貂蝉嘴里嚼着不时用眼看一下子杨弘历也顾不上说话,目光忽闪忽闪的那意思是俺万分地感激你,等俺吃饱了,轮着你的时候也就用不着再客气了。杨弘历看着赛貂蝉那吃相,不由地“呼哧哧”长叹了一口气。
赛貂蝉吃饱了,锅里的水也就开了。人只要是肚子里有了饭也就有了精神想到了体面,赛貂蝉就下炕洗头洗脸,当她把湿漉漉的黑发挽起盘到头顶,露出她那张面容细嫩红润,恰如含苞欲放的桃花脸。杨弘历憋不住咳嗽起来,他知道这是因为呼吸急促触动了哪口老痰,可怎么缓也缓不下来。他觉得浑身的气血仿佛都在咳嗽,一鼓一涨地根本控制不住。算了吧,别再装了,你就是正人君子也该到了当小人的时候了。他桌子也没顾上收拾就催促着赛貂蝉快上炕脱衣服,当赛貂蝉一口将那花生米大小的灯火吹灭,杨弘历一下子压在她软绵绵的身子上。他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找到她那个地方,实可恨几声咳嗽又把那玩意儿掉了出来,他也不气馁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直到他觉得浑身的气血潮退下去,这才搂着她脖子平躺在炕上。赛貂蝉仿佛还没有从某种遭遇中解脱出来,对于这个男人的要求也有些应付了事。她叹了一口气,对躺在身边的杨弘历说:“你光急着办那种事!怎么不问问俺的来路?”
杨弘历说:“哦,俺都急慌地忘了。你说,我听着呢。”
原来,赛貂蝉是西南山里人,种上麦子没事的时候,她的亲舅舅说领她到城里玩,也不知走到哪儿,她舅舅就把她领进一户人家,说让她在这儿等等办完一点儿小事就回来,她在这户人家一直等到天快黑了也不见舅舅影子。因为她是第一次出门也不敢乱走只好那么等着。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外面的大门有响动,还以为是舅舅回来了,便高兴地迎了出去,舅舅还没叫出口,只见来人回身把大门关好就瞪着一双色迷迷的眼朝她走来。她心里感觉害怕急着问:“你是谁?俺舅舅呢?” 那人说:“他是你舅舅啊!那个杂碎和我讲价讲了一个下午,少一点儿都不中,拿着钱走人了,临走还赖了我两张羊皮去!没见过这种杂碎。” 赛貂蝉说:“讲什么价?干嘛赖你两张羊皮?” 那人说:“他把你卖给我了。看你小模样道挺俊,就是贵点!” 赛貂蝉听罢“啊”了一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双腿发软“扑痛”一声就跪下了:“大爷,你行行好,俺要回家!” 那人说:“你叫谁大爷?买你是当老婆的。回什么家?这不就是你的家。进屋去,让我试试花那么多钱值不值得。” 赛貂蝉知道过不了这一关了,爬起身子就想跑。谁知那大爷多活了些年岁心眼老道早就有准备,从背后亮出绳子一把将她抱住。赛貂蝉就没命地挣脱,可别忘了她的对手是个老光棍,五十郎当岁还是童男身,要是那股蛮劲加色力气上来了别说是赛貂婵了,就算是头母牛要想从他手里挣脱掉,也得使出生小牛犊的力气才能做到。不出几个回合赛貂婵的手就被反绑起来,老童男蹲身将赛貂蝉扛起扔到炕上,嘴里流着涎水顺着胡子滴打着颤抖着手,好不容易解开赛貂婵衣服上的纽扣,在她身上抓着摸着,赛貂蝉喊着骂着在炕上翻滚着。老童男总归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折腾了一阵子身上就没劲了也感觉裤裆里粘糊糊的有些泄气了。他眼巴巴地瞅着那赛貂蝉半遮半掩的身子,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老童男歇息了一会儿,就把赛貂蝉关进地窨子里。虽然,老童男一直在赛貂蝉的身上打主意,但是一连好几天也没能办成那种事,每次都累得够呛还弄的裤裆里不舒坦,这跟平时一个人单过有什么两样。老童男想,看起来这强扭的瓜不甜,自己赔上干粮白养活着不说,晚上睡觉还得睁着一只眼恐怕她跑了。这又何必呢!快去找那杂碎退货,要不就打听卖出去省着人财两空,那就不是账了。这天,老童男往地窨子里扔了些干粮再放进一瓦罐水,又把地窨子盖好就出门找人退货或者倒手反本。赛貂蝉半天听不到上面有动静,用脚踩破瓦罐捡起碎片割断手上的绳子爬出地窨子就没命地往外跑。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她站定身子四处看,眼前空旷一片,几条小路弯弯曲曲朝远处延伸着也分不清该走哪条,她迷路了。赛貂蝉哭一阵,骂一阵,胡乱走一阵,就这么着又过去两三天。这天,她看见前面有块菜地,里面种着大萝卜。她知道离村子不远了,就先拔了几个萝卜充充饥,然后藏进玉米秆丛里等到晚上再进村叫门,谁知家家户户的大门紧闭,答应几声但没有一个敢出来给她开门的,谁不知道小心点儿。她想起她娘平日里教导的一个人出门遇到难处该怎么办,就事先编好了叫杨弘历的家门时说的那套话。又在肚子里重复默念了几遍。
俗话说,十月天后老婆脸——说变就变。早晨,她从玉米秆丛里钻出来就看见阴天,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就飘起了雪花,随后风也跟着刮了起来,白天走路再加上心急火燎地还能抗得住,要是到了晚上可怎么受得了。她心想,就这么冻死,倒不如再找户人家碰下运气,要是谁家开门,她就以身相许,不管是瘸子瞎子还是先前那老光棍子,都和人家老老实实过一辈子。这是命啊!
杨弘历听到这儿一下子爬起身来,急着问:“那老光棍子把你弄了?”
赛貂蝉说:“他要是把俺弄了,俺还跑了干嘛!就是抠抠摸摸的不出人样子。”
杨弘历放心地躺下身子。接着就听到他像拉了下破风箱似地叹了口气说:“操他娘,这世道上除了钱没别的了!你别急,早晚有一天,我把你那畜生舅绑来由你处置,再把他的老婆卖到何老板的风月场里,老少的弄死她。到时候你可别心痛啊。”
赛貂蝉说:“俺心里早没什么痛痒的了!你就是叫俺杀人也不会眨眼的。”
杨弘历说:“那就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咱也去干贩人的买卖,不把这天底下再搅和乱些恐怕没有人站出来管了!你说中不?”
赛貂蝉说:“听你的。反正俺人都是你的人了,世上也没什么天理了。怎么着都中。”
为了不辜负这份姻缘,杨弘历请了几桌酒席正儿八经地举办了一个婚礼,第三天回门,还特意租了辆马车和赛貂蝉去了西南山里。原来赛貂蝉她娘也是诸城城边上的人,有一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为了能让全家人活下去,她嫁到西南山里图得就是几麻袋地瓜干,也是婚后的第三天回门的日子,她娘和她的新婚男人每人扛着五十多斤重的地瓜干昼夜兼程送回家里,这才把她快要饿死的弟弟救了过来。这次赛貂蝉回家除了报喜就是打听一下她舅舅的住址,要说是舅舅亲手贩卖了她恐怕砸死她娘也不会相信的,所以也就只字没提。当她娘见了杨弘历就偷偷地对赛貂蝉说,看上去女婿哪儿都好,就是嗓子眼里不太痛快。赛貂蝉说,娘,您知足吧。我这么一只母狼有要的就算是烧高香了。她娘看着自己的闺女硬是愣了半晌。
一年以后的某天夜里,赛貂蝉买通两个壮汉,将她舅舅绑在他院子里的槐树上把嘴堵住,自己拿起棍子一下子,一下子地往他身上砸,旁边还得让她舅母亲眼看着。直到活活将她舅舅砸死,这才伙同杨弘历把她舅母卖到何丁三的风月场里。当然不只是她舅母,月风场里的大多数女人都是杨弘历和赛貂蝉卖进来的。
赛貂蝉的舅母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亲外甥女会这般狠毒。胡县长来到诸城之后就逃出风月场告发了她。胡县长眼看这么一位俊俏的女人,也不相信她怎会干出如此勾当。当胡县长带人来到现场看到还绑在树上的骨头架子的时候,他仰天大叫一声:苍天啊!……
当初,杨弘历知道赛貂蝉怀了自己的孩子就把所有的罪恶揽到自己的身上,胡县长关护人性,执法刑律杀人不是目的,关键在于震慑犯罪,惩恶扬善,于是,决定只将杨弘历收监。临走,杨弘历俯在老婆的耳朵上说:“差不多是青天大老爷来了,改邪归正吧。咱娘咱爹还给咱守着钱,你去挖出来领着孩子好好地过日子就别管我了。”
赛貂蝉跪在杨弘历的面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儿:“你放心!”
第十七章
43. 良民证
胡县长早就晓的诸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从哪儿下手恐怕也不清爽。当他看上张发奎这个人选之后,决定先从公安局下手。他暗中安排张发奎带上他从省里捎来的那箱子“袁大头”,去青岛的德国租界找他早就联系好的同窗,把下拔的经费全部换成真家伙,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后半夜,由张发奎押车直接开进西教场里,从车上卸下大小不一的二摞箱子,胡县长亲自监督清点数量,一共六十条快枪,二十箱子子弹。胡县长从箱中拿出一支枪抚摸着那乌黑锃亮冷冻油滑的真家伙,心里说:老伙计,一切都全靠你了。
几天之后,胡县长宣布原来的公安局撤销改建警察局,局长由张发奎代理,下设两个分队,从此以后所有警员一律携枪上岗维护治安,若有懈怠不从者允许先斩后奏。紧接着胡县长又召开了一个万人大会,规定每村至少要排十户代表参加,由各乡(镇)区保长亲自通知召集。开会地点也从原来的广场改设为西河的河沙滩上,凡按时到会来不及吃饭的可免费享受一碗羊肉汤和四个煎饼,用餐者可在会场的旁边,西围子外平时经营老汤锅的业户那儿,每口大锅都有政府官员记账后接待。会场布置的也极为简单,在宽阔的河沙滩中间的位置,用几根洋槐树檩条搭建一个离沙面高约三尺的平台,上面并列固定上竹竿再铺上几张山席算是主席台,入会人员围绕四周这样才能听得清楚。开会时间一到,胡县长就站到主席台上,手持铁皮喇叭,缓缓地转动着身子给他的子民们讲话。他先自我介绍,之后又讲了诸城的形势和今后的打算。就当前的状况他说了三点要求:凡政府的官员无论你以前做了什么,只要把话说清楚讲明白,该退赃的退赃,该还钱的还钱,保证日后不再重犯者,一律既往不咎至此结账秋后不算原职留任。凡遭受欺压的百姓要打消顾虑大胆到本县伸诉揭发,仇者揭仇,冤者伸冤,状纸口诉皆可接纳录案,既不能信口雌黄又不许私下蛮干,全由政府依法做主,一经查实严惩不贷,该斩的斩,该关的关决不姑息。凡此期间寻私舞弊顶风以身试法者,本县度量不大,宽容有限,孰轻孰重,何去何从全凭自己掂量。最后他对张发奎说:张局长,还不让你的人试试手里的快枪,看看能不能打响。听罢,张发奎朝台上打个敬礼,列队朝西照准早就挂在架子上准备杀的羊,张发奎一声令下,就听到“叭叭”一阵贼响亮的声音过后,枪筒里飘着蓝烟,挂在架上子上的羊流淌着红血,“咩咩”地不动弹了。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
大会结束后,所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胡县长久久不能释怀。城南边儿有个将台村,全村一共八户人家,保障所通知他们按县长的指令全村人都要去开会。结果,等他们带着老婆孩子老少全村人散会回家,八户人家全都被贼偷盗了。事情反映到胡县长那儿,他带上城里人捐献的衣物及粮食到村上慰问看望并了解了一些情况,他这才知道,当初开会通知要求是每村至少派十户代表参加,下面的人却把“代表”二字落下了,结果才让盗贼钻了空档,把个“将台”全都给收拾了。看起来这政令还是不够畅通社会治安状况严峻啊。胡县长以此为戒,励精图治。当何丁三,周震天他们纷纷落网,诸城乌七八糟的买卖被清除,无论是市场物价,经济环境,社会治安,人文道德等各方面渐趋好转,黎民百姓有望安居乐业的关键时刻,日本人却不宣而战侵占我大好诸城,这县长当的可真不是个时候啊!胡县长想,如今日本人又让我组织一支武装可不比刚来诸城的时候,这件事非同小可谁指挥枪的问题一点儿也马虎不得。想到这,还没等大轿压下他便急着打开布帘,从轿子里钻了出来。张发奎吃惊地说:“胡县长,您没事啊!”
胡县长说:“区区几杯清酒,怎奈我何!若不唱一出罢宴,那山口稻田如何收场。二位,跟我来,屋里有事商量。”
张发奎和秘书紧随其后一起走进县长办公室。秘书洗碗泡茶,张发奎招呼胡县长坐下后,又忙活着往火盆里夹木炭。胡县长端起茶碗,用碗盖拨拨漂起的茶叶,贪婪地喝了几口。说:“刚才,山口稻田让我等组建一支部队,配合他们的春季扫荡。二位,你们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张发奎说:“胡县长,你允承他了?”
胡县长点点头说:“不答应他恐怕是不行!不过,我早想了对策,接下来的事还得二位办理。”
秘书和张发奎说:“请胡县长谕示。”
“你回去起草一份布告” 胡县长先对秘书说:“布告的内容直言日本人要征兵,待遇从优,一人应征合家中日亲善。报名地点就设在西教场。布告要广泛张贴家喻户晓。”
秘书看着胡县长说:“这不是让他们充当日本人的帮凶,祸国殃民吗!”
胡县长说:“事在人为。就这么写吧。”
秘书说:“这么写……胡县长,卑职以为这么办是不是有悖您的初衷?日本人的事只可应付了事,且不能……百姓会骂汉奸的!请您三思。”
张发奎也说:“是啊,胡县长。咱这么卖力,我也觉得太巴结日本人?大不了咱不干了,他愿找谁找谁去。”
胡县长说:“胡某没有看错二位!我这么干自有我这么干的道理。本县想用这纸布告作为试金石,探探人心所向,看看咱这中国还有多少希望所在。发奎,布告张贴出去之后,你安排二个人将那些报名者的姓名,住址一一登记清楚,造册存档,要说汉奸他们才是名符其实的。有了这手材料往后咱们做什么事也就心中有数了。”
听完胡县长的话二人都觉得他深谋远虑,让人既可敬又可怕又自愧不如,县长就是县长,这官不是人人都可以随便当的!
正说着,外面有人传话,说日本人探视胡县长。胡县长就叹口气说:“日本人简直就是屎苍蝇,真拿我当块臭肉了!二位挡着,我进屋躺下。”
二人点点头。秘书说:“请他们进来吧。”
黄元义带着一个日本人走进屋里。见了面日本人很有礼貌地朝二人鞠躬,秘书和张发奎也急忙抱拳还礼,身子还不自觉得学着日本人朝前弯了一下。日本人很满意微笑着说:“二位先生我们见过面,本人是大日本皇军的小队长三木一郎,受山口稻田大队长的委托前来探视胡县长。请您给予方便。拜托了。”
秘书看着眼前的这位日本人不但很懂礼数,而且还会说中国话,实在难得就有些好感,一时竟把胡县长说的“挡住”给忘了。他说:“不必客气,请随我来吧。” 说着伸出一只手朝向里屋的门。
张发奎和秘书想的不一样,你别看日本人嬉皮笑脸的和中国人一样越是这样的心里面越坏,人家前脚刚进门他就紧随着后边来找事,算个什么东西,他说中国话那是卖弄,俺娘说我六岁的时候就会了。张发奎说:“胡县长让你们灌醉了,这才躺下就过去惊动他!不太是火色吧”
三木一郎一下子站住,回过身子看着张发奎说:“这位先生的脾气,在中国人的里面我还是第一次见识。佩服,佩服。”
黄元义赶紧走过来说:“他是警察局长,张发奎先生,脾气直爽没有别的意思。”
“吆西”三木一郎说:“警察局长?我就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既然探视胡县长不方便,那么有项工作就交给你的警察局吧。” 说完就朝门外挥挥手,白色的手套雪一样划了几个来回的弧光。只见,站在外面的日本兵抬进一个帆布包,哈腰从里面拿出一打长方形的纸来,递给三木一郎,三木一郎接过来又交给张发奎。说:“这是良民证,这项工作本来就是警察局的。从明天开始按照上面的要求登记发放,一个月内完成。要不然就需要改一改你的脾气了。哦,请你传达胡县长近期内还要推选出维持会长,人员名单送到大日本皇军驻东教场的部队长指挥部去。拜托了,再会!”
三木一郎说完又给张发奎鞠躬,然后双脚带动全身原地向后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标准干脆利落,连张发奎都看傻眼了。当三木一郎走出门外,张发奎这才回过神来,他使劲朝地上吐一口唾沫:“呸!他娘的,这哪是探视胡县长,明摆着过来欺负人吗!啊—呸—” 又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操你的日本祖宗!”
秘书拿过巴掌大小的“良民证”,只见上面画着些表格,中、日文互用,还盖着一方大印,细看才知道是大日本皇军华北司令部的。身后,传来胡县长的笑声:“哈哈,哈……这种窝囊气往后还多着呢。哈哈……”
44. 雕塑的裸体女人
大量的征兵布告张贴出去之后,最高兴的当属山口稻田了。他说:“三木君,我在国内的时候就听说中国人办事拖拖拉拉的是个乌龟民族,你看看他们的工作效率,我们是不是误会中国人了。”
三木一郎说:“不会的。中国人有句俗话,叫什么不是事不急,都因没逼着。逼急了中国人什么事都能做。有句话说,大有潜力可挖,指的就是中国人。”
山口稻田说:“是啊,最糟糕的是中国的掌权者最不了解他所统治的这个民族的性格,这个潜力还是由你我替他们挖一下吧。这几天,那几个死囚你训练的怎么样了?”
三木一郎说:“才教会他们持枪。不过,队长阁下,以我对中国人的了解他们绝顶聪明,主要是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脑袋迂腐,一旦把笼子打开他们个个都是老虎,不可小觑!”
山口稻田说:“那你就把他们关住,关键是脑袋,让他们按照大日本皇军的思维方式去做。拜托了!”
三木一郎说:“哈依!”
东教场的围墙不仅体高而且宽阔,墙顶上可以并列站开二人。平常墙上就有日本兵巡逻,墙下边的人除了屋里的看得一清二楚。南下诸城的日本兵遭到伏击后,从村子里抓来的二十多口子人就关押在北墙根下的大房子里。为了让五位好汉按照日本人的思维方式想事,三木一郎从山口稻田的办公室出来,就命令二个日本兵到大房子里,把女民兵队长押到废弃的伙房,也就是五位好汉住居的地方。三木一郎说:“各位,这些天的训练你们辛苦了,今天我特意来慰劳大家。” 说着就让二个日本兵把女民兵队长推进屋里。接着说:“这位花姑娘和我们大日本皇军作对,是你们平时最仇恨的一个什么当官的。现在她就是你们的慰劳品,下面就随便享用吧。”
五位好汉看着眼前的这位姑娘。她披毛头长得四方团脸,上穿土布大襟棉袄,腰间扎一条带锁扣的皮带,下身是灰色的棉裤,小腿上缠裹着布条,突出的大脚上穿一双纳底的棉鞋。她表情冷漠一副死话不在乎的样子。刘梦溪看了看她那双被绑得呈青紫的手,心里感到一阵哆嗦就走向前去。女民兵队长脸色一变,大声吼道:“你敢过来碰我,就和你拼了!小鬼子。”
刘梦溪说:“谁是小鬼子?俺原先是开饭馆的。俺这不是看着你的手绑得怪难受的,帮你解开,俺知道那滋味!”
那女民兵队长说:“你也是中国人,听口音也是诸城的?你为什么穿这么一身衣服还待在这儿!”
刘梦溪说:“你不是也待在这儿吗。弄不好等会儿也得换我这么身衣裳。”
女民兵队长说:“俺才不穿那身狗皮呢。你也快脱下来,别出去让人把你当成日本鬼子杀了。”
刘梦溪说:“听你说的,脱下来俺穿什么,原先的衣裳都给烧了。俺一开口你不是也知道俺是诸城人,就这么穿着吧,光着更出不出去门。来,俺给你解开,还舒服点儿。”
女民兵队长就转过身子,让刘梦溪把她手上的绳子解开。这时候,三木一郎说:“刘先生,谁说光着身子不能出去?你就可以把她身上的衣服全部扒下来,让她出去试试。哈哈……”
刘梦溪说:“啊哟,这可使不得肮脏人!”
三木一郎说:“诸位,还等什么?快上去把她的衣服脱下来,塞咕塞咕突击一番。”
所有的人也包括刘梦溪一个劲地摇头朝后倒着,省怕惹了身上事似地躲到一边。三木一郎大声说道:“浑蛋!快快的,轮番塞咕塞咕的。哦,上去操的。”
何丁三实在憋不住了,没好气地说:“办那种事怎能当着人眼前?就算是狗吊秧子还得选个地方!你们日本人就这么办事法?怎么着也得吹灭了灯吧!”
周震天也点头随合。杨弘历一个劲地咳嗽顾不上说。任若英长叹一声:“伤天害理啊!”
三木一郎说:“违抗我的命令,通通的死了死了的!”
一个接一个地说:“俺就是死了,也不这么干。”
三木一郎“八格,八格” 的他们就是不干,实在拿他们没办法就放荡地笑着说:“如果你们确实不习惯,那就先让我的士兵演示一下。” 说着就对身后的日本兵唧咕了几句,日本兵就转身跑了出去。时间不长,外面便“呜哩哇啦”地热闹了起来。跑出去的日本兵又回来和三木一郎耳语几句,三木一郎听罢点点头,随后朝外面打了个开始的动作。紧接着几个日本兵就窜进屋里扑向女民兵队长。五位好汉一看势头不对,赶紧上去抱住日本兵。三木一郎说:“把这几个支那猪捆起来,让他们站在一边儿观看。”
五位好汉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疯狂了的日本兵就把他们摁在地上,一个个全被捆绑了起来。屋子里,女民兵队长撕破嗓子地大骂声夹杂着日本兵们的淫叫声,一阵接着一阵。渐渐地那惨烈的女声听不到了。五位好汉紧紧地闭着眼睛,耳朵里“嗡嗡”的,像天边滚过来的雷声似的就连他们都感到震得浑身都在发抖。这时,耳边传来类似杀猪一样的惨叫声,只见有个日本兵捂着裆部朝外面跑去,紧接着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忽通”。
当屋里沉寂下来,炕前边散落着女民兵队长被撕碎的黑灰色的衣裳,鞋子,皮带和扯拉一地的裹腿布条,炕上的墙下面女民兵队长浑身是伤卧俯在那儿,身子上面的墙壁有一滩呈喷射状的血迹,污浊的空气里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和尿臊气味,昏暗的光线中只听到五位好汉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过了一会,二杆子领着几个人过来,他们把女民兵队长的手和手脚和脚捆在一起,中间插进一根木杠抬死猪似地抬了出去,随后五位好汉中有人叫骂着:二杆子,你这么干是要遭天雷的,怎么着你也该给她穿上衣裳,人都死了呀!
城里的大街上响起了久违的锣声,“咣当咣当”的敲铜声招惹来不少的人站在路边上。远远的就看见从东教场往西的大路中间走来一群人,最前面是敲着破锣的二杆子,一副公鸡嗓子高声喊道:“大伙都来看啊!” “咣当咣当”“这个死尸是北乡的女民兵队长,就是她领着人和皇军作对,才张让皇军活活操死的。临死还把一位皇军的鸡巴撕了下来,光你知道传宗接代,人家日本人就不要子孙了!皇军命令光着身子游街。大伙说她活该不活该。” “咣当咣当”“……”
跟在二杆子后边的是抬着尸体的人,最后是一队扛着枪的日本鬼子。人们窃窃私语,实在看不下去的就调头回家。当游街的队伍走过来,看上去是个要饭的人走向前去,把一件破棉祆搭在女民兵队长的身上。这时,跟在后边的日本鬼子跑过来一阵枪托把他砸倒在地上。要饭的翻滚着嘴里骂道:“畜生,砸死我吧。反正俺也活够了!畜生啊!畜生。……”
当游街的队伍走过去,这才过来人把他拉起来。有人还心有余悸地说:“都什么火色你也敢上前,不要命了!她是你的什么人?”
要饭的把人推开。说:“都给我死的远远的,不用你们假善人。噢,不是你家的人就不管了?怪不得人家欺负咱!”
当天下午接近黄昏时分,在炸塌的西角楼下,护城河的南沿,日本人架设的铁丝网的木桩尖上,一个女人一丝不挂的坐在上面,她的身体青紫僵硬像一尊雕塑似的看着远方。饥饿的野狗在她身边转悠着却一直不敢下口,驻足观看的人说她还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傍黑的时候又有几个什么人围拢过来,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眼睛死盯着那赤裸的身体。叹声道:可惜了,跟着谁不生一堆孩子!
直到城墙上的日本兵开枪驱赶,他们这才抱着头,嘴里不停地喊着“俺的娘来” 一个个逃得远远的。
五位好汉躺在溅着女民兵队长血迹的炕上,他们瞪眼瞅着屋脊没有一个说话的,他们心里想什么谁也不知道。这时候二杆子回来了,说声:“啊哟来,使死俺了!” 就倒身子也躺在炕上。刘梦溪说:“操你娘的二杆子,你往外抬人的时候听到哥几个说什么来着?”
二杆子说:“听着了,听着了。你不就说让俺给她穿上衣裳,可谁敢啊!人家皇军不让。”
刘梦溪一下子坐身来,火愣愣地说:“你想想,你老婆闺女不都是这么轮的?你怎么就是不长人肠子!我砸死你这个狗娘养的。”
何丁三赶紧一把拉住刘梦溪说:“算了,算了。咱不也是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把人家糟蹋死的!这些日本人太他娘的畜生,要说坏咱是个个不如人家。该砸死的是他们。”
任若英说:“幸亏把二杆子的闺女送回去了,要不然……实乃闻所未闻,惨不忍睹啊!”
二杆子说:“要不说得多谢你家大爷吗!各位兄弟躺着我去给你们弄吃的。”
杨弘历说:“别忙活了,谁还能吃得下啊!哧——”
周震天说:“哥几个,我怎么觉得比站在那河沙滩上还害怕啊!”
刘梦溪说:“我看咱得想法子走人了,这儿是不敢再待下去了。”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只知道刘梦溪在想:一个是病祸子,一个是文弱先生,剩下的二人又不在乎,就算是不管二杆子,怎么跑?我一个人跑了,跟着后边的肯定是兄弟几个说咱不仗义。这不是难为死个人吗!
45. 菩萨显灵
赵四大宅院的客厅里,一只大狼狗趴在赵四的脚上,热乎乎的狗肚子让赵四觉得很舒服。这时,几响破锣声传过来,脚上的狗也支楞起耳朵。赵四从口里拽出紫沙茶壶的嘴儿,倒出嘴来说:“来人,出去看看外面敲锣干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出去望风的人回来说:“四爷,外面是游街的,听说是个杀日本人的女民兵队长让他们操死了,光溜溜的身子都没法上眼!”
赵四一下子站起身子,不小心踩着狗了就听脚下边“吱”地一声狗跑到一边儿。赵四说:“那帮王八操的,要杀要剐怎么着不中,非得……不大可能吧,谁家有那样的行刑法。你打听明白了?
望风的说:“还用打听,那敲锣的就这么吆喝的,我听了好几遍,没差。”
赵四说:“日本人这一来可真热闹了!我只听说过去有扒光衣服零刀子割的,没听说有那么杀人的。怎么,她还是打日本人的?”
望风的说:“听吆喝是,说是北乡的女民兵队长。”
赵四说:“一个女人家真不简单,她这么干简直就是打男人们的脸。不管她是哪儿的都是好样的。你快出去跟着看看,他们把死尸扔到哪儿了。”
望风的说:“这怎么好意思地跟着看,光溜溜的不赚人家说!”
赵四说:“谁让你看光腚来,远远的没事似的。快去啊!”
望风的走后,赵四重新坐下,唤了声狗,狗听话地回来又趴在他的脚上。赵四垂手抚摸着狗头,他忽然想起前几天打死了六个日本人的那件事,莫非是她领着干的。心里说:一个打鬼子的不能落着如此下场,临走连件衣裳都穿不上。咱不能干别的给她办点后事还是应该的,一个老鸨子都能体体面面的走了,何况是领头打日本人的良家女民兵队长了。就算是不敢出殡怎么着也得给她穿上身新衣裳。唉,王八操的日本人!正想着,就听外面有人吆喝,听声音就知道是张发奎。赵四赶紧起身领着出去迎接客人。
张发奎到了赵四家从来不客气,他一屁股坐在赵四刚才坐的椅子上说:“他娘的,日本人来了,这事事真多!好几天咱也没坐在一块了。”
赵四说:“净些瞎忙活。哎,我刚听说有个女民兵队长被日本人糟蹋死了,是真是假?”
张发奎说:“那还有假。我这不是等他们过去了,才来的你家吗!”
赵四就半是玩笑半是真地说:“要你警察局长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事也不管管,还躲着跑到我家里来。”
张发奎说:“四爷,还是少说二句过来多打我几下吧。窝囊啊!”
赵四也叹口气说:“算了,不说这些了!怎么,杀上两盘?”
张发奎说:“没那心思。今天来有件事想求四爷。”
赵四说:“见外了不是,什么求不求的,你的事不就是一句话吗。快说,什么事?”
张发奎说:“我想让你出面当维持会长。”
赵四说:“维持会长是个什么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带长字的我从来不当。”
张发奎说:“这不说是求你吗。” 说着掏出烟卷递过一根。“先吃支烟,不用急着答应我。来,来。”
赵四说:“从今往后我是再也不吃洋烟了。” 说着拿起茶几上的水烟袋。“日后就吃这个,旱烟。”
张发奎也不勉强自己点上一支,使劲抽了一口,吐着烟说:“虽说我也不知道那维持会长是个什么东西,可我也觉得不是啥好差事。你要不干我找谁去?孬好你也得接着。胡县长还吩咐,让你摸摸你手下人的底细,日本人要咱组织一支队伍,乱七八糟的人咱不敢用,用就用自己的人。” 接着他把声音又小了些说:“听胡县长的意思是,等时机差不多了,咱就用日本人给的枪打那老丈人。眼下,咱什么事还得忍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赵四说:“我也忘了,反正是明白,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张发奎说:“想不起来就不想了。留着脑子想想怎么当你维持会长。”
赵四说:“我是真不想当。你找别人不中吗。”
张发奎说:“中,我早找了,用不着和你磨嘴皮子,我看就这么定下了。”
赵四说:“你这也算求我?进门直接说不就中了。今晚住下不?咱俩好好地喝几盅。”
张发奎想了想说:“那可得早下手,晚了路上惹麻烦。他娘的,你说这哪是咱的诸城!”
赵四说:“来人,快去弄几个好菜,我跟张局长喝几盅。” 接着又和张发奎说:“咱喝酒前不能生闷气,伤身子。从这会儿开始就光说笑话。怎么着,你先来一段?”
张发奎就挠挠头,想了一会儿说:“话说‘怡春园’……唉!又提那儿。换一个,换一个。好段子有的是,这些天心里不痛快都忘了,想想啊。话说呢,有这么一个色王八,喜欢打情骂俏勾引女王八,把女王八弄到手后,人家还不在水里弄领着女王八到岸上办那种事,说那样有情调。这年开春发情的时候,色王八又勾引了一个风流的女王八,两个王八就爬到岸上来云里雨里折腾起来。完事之后,色王八害怕别的王八看见就急忙回到水里。第二年开春,色王八又领着一个女王八上来。正在办那事呢,就听有王八喊:姐妹们别让它糊弄了,它不是好东西。色王八一看,是去年的那个风流女王八。就说:你怎么又早上来等着了?不是说好了就一回吗,胡吆喝什么,坏我好事!风流王八流着眼泪说:你个不长人肠子的,把俺翻过来就不管了。扔在这儿四仰八叉地晒俺一年了!”
“哈哈,哈……” 赵四擦着眼泪笑着,他笑的是张发奎学那两个男女王八,声音一粗一细挤眉弄眼的还挺像的。
二人正说笑着,出去望风的人就回来。他见张发奎也在这儿支支吾吾犹豫着。赵四说:“都不是外人,快说。”
赵四听罢就说:“那女人高矮胖瘦,你四婶的衣服能不能穿上?”
那望风的说:“穿倒是能穿上。啊哟,我说四爷,您是不是打算把四婶的衣裳给那女人穿!这可使不得。”
赵四说:“有什么使不得的。人家打日本人命都不要了,咱就舍不上一身新衣裳!你快去和黄妖子几个说说,让他们早吃饭早困觉,下半夜过来找我,有事要办。”
张发奎大瞪着眼看着赵四。“四麻子,又想惹什么事?”
赵四说:“胖局,这件事谁拦都拦不住。一个光溜溜的女人刺眼不说,诸城就没人敢出来管管了!不能让日本人把人糟蹋了还曝尸看笑话。怎么着也得把她埋了,入土为安。”
张发奎说:“这事我当然不拦。只是要小心点儿偷着干。我也和你一块去,谁家没个女人,我也是看不过眼算是积阴德吧!”
赵四说:“不用你。看看这身肥肉,那城墙你爬得过去吗?到时候我替你跟她说说就行,让她知道没白死,很多人都惦记着。”
张发奎说:“那,你可千万要小心,别让日本人看见也别让外人知道。这么着,今晚我也不走了,替你打个掩护。要是有人问就说咱俩喝了一夜的酒,什么事都不知道。”
赵四说:“不愧是警察局长,就这么办。”
张发奎说:“四爷,你这个朋友我算是没白交。这辈子我张发奎净碰上好人,要不是来了日本人,我也算是顺风顺水的舒舒坦坦的了!”
赵四说:“人这辈子都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修成正果。这什么是正果,很多的人可能还不知道,有一天,我去庙里问,人家师傅也不说,让我回家自己悟,如今我明白了,就是死了。当然,死要死的对得起自己,最好是也对得起别人这才叫正果。想我赵四活了大半辈子了办什么事也是尽量对得起朋友,这不光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我自己。眼下日本人来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是硬挺过去好日子还在后头,挺不过去就修成正果。谁的一辈子也是这么过来的!就看你想开想不开了。不说这些了,酒菜都上来了。几杯小酒下了肚,什么他娘的烦心事也都忘了。来,弟兄二人先干一个。”
张发奎端着酒盅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四。心里说:你听,他今天怎么冒出这么多的话来?像是交待后事要永别似的叫人的心里不踏实。
下半夜的天空像一口大破锅似的黑一块透明一块的扣在头顶上,没风没动静到处是混沌寂静的夜色。这时,有几个夜行人跃出赵四家的院墙,他们猫腰贴着墙根借着投下的阴影鱼贯往西穿行而去。眼前,抹抹糊糊的城墙高高的矗立着将他们横挡在下面,他们蹲下身子隐敝着探头环顾四周。少顷,有人掏出绳子摇晃了几下,朝城墙上投了过去,绳子上的铁抓像是长了眼睛似地勾住一棵野树,随后,几条黑影从城墙上一闪而过,轻身穿越护城河的冰面融入黑暗的旷野里。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在洪洞弯的沿上,一堆烧纸的火光“忽闪忽闪”的亮着,红黄色的光线映在赵四的脸上,他表情凝重一边用木棍翻动着纸火,一边轻声地说:“姑娘,大叔对不住你,捎来的衣裳也没给你穿上,你的身子都板了,没法穿!衣裳都是里表三新的是你婶子做的。天冷,地也挖不动将就着给你找了这个地方。最后送你点儿纸钱,向西南的路上要是有人出来拦挡,你不用给钱就说是打日本人死的已经修成正果,他们就会放你过去。姑娘,你的坟上大叔插了个望乡台,要是想家想爹娘你站在上面看一眼就赶快走吧,要是鸡叫了就走不了。一路走好了,姑娘。呜呜,呜……”
烧纸的火苗挣扎几下渐渐的熄灭了。无意间,赵四看到西天上影影绰绰的像个人似地正朝这边看着,他心里惊骇,急忙擦把眼睛仔细看,人影却飘然远去看不太清楚。赵四蹲在地上一直扬着头呆呆地朝那儿观望,西天上,几块黑云慢慢地连接成一片形成巨大的黑幕,把原来的几条灰白色的缝隙和跳跃的星星合闭挡住,天空中变得黑沉暗重,什么都看不见了。赵四长叹一口气,心里重复说着,你说怪不怪!临走,还不时地朝西边望望。
跟在后边的几个徒弟直到这会儿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麻脸师傅,竟然是个阳刚柔情的大男人。
第十八章
46. 验兵
第二天早晨,大街上就多起了日本鬼子,巷子里胡同里的一队一队的,大皮靴踩过冻硬的地面“咔嚓咔嚓”的贼响亮,听不懂的日本话“呜哩哇拉” 的到处咋呼,弄得人心惶恐,鸡犬不宁。有人传言,东教场的日本兵之所以全体出动是搜查警察局长张发奎,都因为蹊跷是他的失踪和西角楼那儿女民兵队长的尸体被人偷走的时间差不多,都在昨天夜里。他的家日本人已经去过了不见人影,听说他的老婆孩子都被带走了。然而,这一切张发奎本人却蒙在鼓里。
太阳快升到两杆子高了,赵四家的大门也“乒乒乓乓”地被擂响了。下人赶紧打开门,只见迎面站一个手握刀把子,穿一身黄呢子衣服的日本人。下人有些慌张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找,找谁?”
日本人也不理睬,一把将他推开领着几个端着枪的黄衣服人就走进大院里。二进房的天井里,赵四正伸腿踢脚在那儿比划着,身上穿着夹袄,嘴里喷着热气,看上去也是刚起炕。屋门口张发奎披着衣服叉腰扬头,一个长长的哈欠刚打了一半,日本兵就围了上来,张发奎大张着嘴一时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赵四也停住手脚看着眼前阵势。
时间也就是过了张发奎闭上嘴的功夫,他接着说:“那不是三木小队长吗?大清早的过来也不打声招呼。”
三木一郎站在那儿稍微愣了一会儿。说:“张局长,这是你的家?”
张发奎摆摆手说:“我哪有这么阔气的家,他的。” 他指指赵四说:“你来的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他是咱的铁哥们儿,四爷。”
三木一郎看看赵四。说:“他叫什么名字?”
张发奎说:“他姓四,名爷。四爷,要叫就这么叫,不叫拉倒,人家的名字起得就是这么霸道。”
三木一郎给赵四鞠躬叫了声四爷。赵四说见笑,见笑。三木一郎接着就问张发奎:“张局长,您怎么在这里?大日本皇军到处找你,还以为……你知道不知道,女民兵队长的尸体昨天晚上失踪了?”
张发奎就瞪大眼睛说:“什么女民兵队长?我怎么不知道!”
三木一郎说:“八格,作为一个警察局长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诸城的治安成问题,你的责任大大的。”
张发奎说:“哎—— 我说三木小队长你别冤枉好人好不好,你什么事交给警察局管了?出事了又过来找算我!你八个九个的发什么脾气。你也不动脑子想想,那么个死尸谁人要,要了去干嘛!不是被野狗给吃了?该治安什么事的。真是的。” 说完看看赵四。
三木一郎也看看赵四说:“四爷先生,你听他的话有道理吗?”
赵四想:这刚赚了点儿日本人的便宜就变成野狗了,还得自己承认!这个张发奎让他给耍弄死了。就点点头,对三木一郎说:“兴许是。野狗是不少,不算个事。”
三木一郎就“吆西”一声,皱起眉头动脑子。张发奎说:“三木小队长就别站那儿了,屋里请,说话暖和。”
三木一郎搓搓手,接着就朝屋里走,走到半路又回身和一个日本兵耳语几句。日本兵朝他打个敬礼转身就去了。后来才知道,日本兵是回去告诉山口稻田,让他把张发奎的老婆孩子都放了。三木一郎走进屋里,一阵浓烈的酒味扑过来,只见鸡爪子猪骨头堆在茶几上。张发奎说:“三木小队长,昨晚高兴,喝着说着就明了天。四爷,还不吩咐人给三木小队长拿几盒好茶来。”
三木一郎笑着说:“朋友大大的,不必客气。”
张发奎说:“三木小队长,日后请多担待,是不那天顶撞你不高兴了。我就这么个人,一身臭脾气。来,您请坐。”
三木一郎说:“张局长,没那回事,我大度着呢。希望你以后和大日本皇军好好地合作,前途大大的。”
张发奎说:“多谢,多谢。三木小队长你也别光提携我,还有四爷呢。你看,人家都给你这么好的茶叶。”
三木一郎哈哈大笑着说:“吆西,吆西。好说,好说。二位大大的够朋友。”
张发奎心里骂道:我操你日本人的娘。几盒茶叶就打发满意了。还以为就我这个臭脾气,没想到连你三木一郎也这个鸟样子,天下的毛病啊!嘴上说:“啊哟!三木小队长,这征兵的布告都贴出去了,指不定有去报名的,我得看看别耽误事。你和四爷聊着,失陪,失陪。” 说着伸袖穿好衣裳,扣着扣说:“没法子,公务繁忙啊!告辞,告辞。”
三木一郎也站起身子,提着茶叶说:“多谢四爷好意。我也告辞了。”
张发奎赶紧说:“你看,三木小队长,您怎么也这么不实落?您坐会儿,您坐会儿。”
三木一郎说:“我也和你一起走吧。改日再过来讨扰。四爷,告辞了。”
张发奎把一只手伸向门口说:“三木小队长先请。”
赵四眼望着一黑和几个黄的背影,心里说:发奎这些年在官场上历练的不善,混得大有长进了,你看,就连日本人也被他玩弄得团团转了!逐客令下得正好,打那会儿就感觉困了,睡觉去。
西教场灰黑色的大门垛上,用大红纸分别贴着征兵布告。远远的张发奎就看见院子里挺热闹,走进去才知道前来报名当兵的人还真不少。文书见他过来,跑步上前打了个敬礼说:“报告局长,一切都准备好了,单等您发话开始填写登记。”
张发奎说:“啍,知道了。都给我仔仔细细地记好,一项也别落下了。登记好了让那些报名的人到我的办公室,我还有话要问。听明白了。”
文书说:“是!”
张发奎的办公室就设在最前排的房子里。此时的阳光正射到窗子上,推门进去里面还很暖和,一张黑色的写字台就在窗口那儿摆着,台面上还放着笔架子,几只很干净的毛笔吊挂在上面毛朝下浪当着,纸墨砚台的放在靠里的中间。窗台上还有棵兰花肥绿的叶子支楞在一个造型精致古雅的紫沙盆里。也许你会问张局长不是不识字吗,他弄那么些家什干么不占地方,这你就大惊小怪了,但凡戴乌纱帽翅的人哪个不讲究文雅,就是靠人拉把着当上的官更要装装门面别让假斯文的人笑话,天底下就没有一个人是真有学问的。你看看,张局长桌子上的文房四宝就算是进士也不一定用上那么贵重的东西。
写字台后面的东墙上,一摆溜排列着两个书橱里面放的全都是线装书,挨着书橱往北很规整的摞着一些箱子,箱子上阴纹描金写刻着《史记》、《三国志》等各个朝代的史籍,最上面的一个是《清史稿》,总共有二十多个。整个办公室充满了书香气息,要不是衣架上挂着的几件警服,真会让人误以为是进了翰林院了。
张发奎在写字台与书橱的中间坐下,摆出一副正儿八经又像模像样的架式。然后朝外面喊话:“登记完了的,过来一个。”
门被轻轻地打开,随后,破棉帽子裹着一张青紫色的脸伸进来,清鼻涕挂在嘴唇上闪着亮光说:“长官,我弄好了。我进去?”
张发奎说:“庄、名的填好了,就进来。”
那人扁扁身子尽量调整的和门缝一般宽窄挤进来,低头站在张发奎对面。张发奎说:“这儿是什么地方想毕你也知道。回话的时候要实实在在的,嗓子外的话呢,说一句一巴掌,别说我手痒痒就中。我来问你为什么要当兵?”
那人支支吾吾不大好意思地说:“嘿嘿,当兵吃皇粮,白穿衣裳又体面。赶上弟兄们吃剩下的干粮,捎回去让俺爹娘也尝尝。”
张发奎说:“还挺孝道的。还有呢?”
那人想了想说:“还有就是要听长官的话,叫干什么干什么,不施坏耍滑。饷不白吃衣裳不白穿,老老实实的不给长官添麻烦。就为这。长官你听了可别笑话俺,俺是怕挨巴掌才把实话一锅端了。”
张发奎说:“那布告上不是说,一人当兵就算是巴结上日本人了。为这不为这?”
那人说:“长官,保长可没和俺说这些,光说让俺来报名!要是这么着俺得回去想想再说。长官,你先别问了,俺走了啊。”
张发奎说:“咋?怎么不当了。走的时候和填表的说,把你的名字旁边打个弯勾,别忘了。下一个。”
下一个进来了。叫了声“军爷”也把头低下,等着面前的军爷问话。张发奎说:“这儿是什么地方想毕你也知道。回话的时候要实实在在的,嗓子外的话呢,说一句一巴掌,别说我手痒痒就中。我来问你为什么要当兵?”
下一个说:“军爷,实话好说不好听,你可别笑话。俺当兵是为了讨个老婆。你看我快三十的人了,还不知道女人身上啥味道!当上兵背上枪,身上穿得板整。别人一口一个军爷、老总的叫着,那才招惹姑娘呢。主要为这。”
张发奎说:“那枪可不是光背着,到时候还要卖命打仗。这些事你想过?”
下一个说:“想过,想过。俺实话和你说,求军爷千万别出去吆喝,外人知道了俺这老婆就更不好说了。俺想,说着老婆就不干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谁还打仗卖命?那不是傻瓜吗!”
张发奎说:“你想得不孬,日本人他能放你回去?背着人家的枪,穿着人家的衣裳,哦,找着老婆就不给人家卖命了,你拿日本人当媒婆使唤,人家能答应。”
下一个说:“哎,不对啊,军爷。八成是那人念差了还是我没听明白?布告上没说打仗卖命,只说是中日亲善。俺想,实在不中找个日本女人‘亲善亲善’也将就。这不就来报名的,当时也没想那么远,给丈人家扶扶犁具干点活啥的中,打仗卖命不干。不干,不干。俺走了,军爷,你忙着。”
张发奎说:“走的时候别忘了在你的名字旁边打个弯勾,上边再斜划上一笔。记住了。” 张发奎想:这小子是个色鬼,让这样的穿上军装背上枪还不得抢人家姑娘。给他画个半对号,合情合理。“再下一个——”
再下一个走进屋子里,怯生生地看着张发奎。张发奎说:“这儿是什么地方想毕你也知道。回话的时候要实实在在的,嗓子外的话呢,说一句一巴掌,别说我手痒痒就中。我来问你为什么要当兵?”
再下一个说:“大叔,实实在在和您说,俺这个姓合门庄上就一户,人家总欺负。俺是想当兵威风,庄头上一站谁还敢小看?不用说是欺负就是和俺说话也得小气小声的不敢咋呼。俺爹说:咱也别欺负人家,人家也别欺负咱就中。大叔,俺就是为了这事来报名的。不挨巴掌吧?”
张发奎说:“快挨上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想让日本人给你撑腰?”
再下一个说:“不是,不是,自己庄上的事不用外人插手,俺也就想弄棵枪吓唬人家,邻居北家的和为贵。”
张发奎说:“知道和为贵还弄枪?走火打伤人怎么办,那不就结仇了!我看你日后还在那庄上如何待下去。孩子家的当什么兵。回家让你爹快给找媳妇使劲繁生,人多了不就没有人敢欺负的了。名字旁边打对号打差号出去自己看着办去吧。”
再下一下出去之后,张发奎也自觉得刚才说的话欠妥,哦,人多没就没有敢欺负的了?中国道是人多,还不照样被人家小日本欺负着。有些事我也弄不明白。想罢,就朝外喊:“分队长,过来接着我这活。想好再问,仔细点儿。昨夜忙了一宿的公务,我找地方迷糊一会儿。”
张发奎迷糊到将近酉时散职,这才回到办公室问分队长一天报名的情况。分队的汇告不免有些自己的意见。他说:“从今天报名的情况上看里面道道不少。局长,您看啊。从晨聚职散这段空中,报名者共计三十九人,其中,半对号的十人,差号的十人。如此算起来,打算当汉奸的百人占二十五,尚有百人二十五者还在二二思思的,纯好人占一半。”
听罢,张发奎紧皱眉头,半信半疑地说:“操他娘。这么说真想当汉奸的大有人在了?”
47. 见到被勾引的姑姑
为了粉饰太平山口稻田敦促胡县长,正月十五这天大街上必须挂灯,还要驱赶居民都要穿着新衣裳游玩观赏,热热闹闹尽最大可能地营造出十分祥和友善,大东亚共荣的美好场景。要不然,不但县长不称职,惹恼了大日本皇军恐怕又要杀人,一切都由诸城人自己看着办,民主与自由是给中国人送来了,珍惜不珍惜会不会利用就看支那民族的文明程度了。
愿意办不愿意办,结果肯定是山口稻田说了算。不过,最热闹的地方,当属黄元义的家门口了。这天的下半晌,山口稻田穿一身和服,后边紧随一群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像耍旱船似的一路招摇来到黄元义的舅舅家。此时,律师巷的里外站下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的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的说话内容,基本上是围绕着日本军官看他的日本老乡为主题展开的。仔细观察人们脸上的表情也各有不同,虽说让人不太容易看出来,但心里怎么想的还是掩饰不住稍微表露出来,大多数人的脸色是以憎恨为主,但有些人的心态诸如羡慕的嫉妒的为什么日本军官不去俺家玩玩的也都轻描淡写地勾画在脸上。这也难怪,谁不好面子。
黄元义的舅母见日本老乡前来拜访就按本地的礼节鞠躬迎接,当她直起身子抬起头来,一下子便惊呆了。接着就试探地说:“先生,我有位侄儿叫山口稻田,年龄也和阁下差不多。”
山口稻田也吃惊地看着对面这位女人。忽然,他喊了声“噢啪桑”就扑上去,紧紧地把她抱住,激动地说:“您的音容相貌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始终忘不掉。亲爱的姑姑,我好想您啊!”
黄元义的舅母说:“我也是这样!这么多年不见了,你都长成男子汉了。来,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山口稻田松开手,摆出架子转动着身体让他的姑姑看。黄元义的舅母说:“吆西,吆西。比我的哥哥都强壮。”
山口稻田哈哈大笑着说:“是吗,我亲爱的姑姑。我们的大日本民族就应该是这样,一代比一代更强壮。哈哈,哈……”
黄元义的舅母说:“看把你高兴的,几年不见你还是那个样子,自信、乐观,有一股子用不完的力气。看你这身打扮是专程探望我的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以这种方式?”
山口稻田说:“是我的翻译官告诉我的,说有个叫樱花良子的日本姑娘是他的什么亲戚,我知道,您当年是被一个支那男人用欺骗的手段,把你的芳心掳走的,所以您才稀里糊涂的来到这里。我亲爱的姑姑,您生活的还好吧?”
黄元义的舅母说:“不许你这样说我的男人,你的姑夫。我们是真心相爱,就像姑姑爱你一样,我的侄儿。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待我很好,你的姑夫是个有情有义的中国男人,比起那些野蛮的自以为事的日本男人不知要超过多少倍。我们恩恩爱爱,相敬如宾,因此,我生活的很幸福,我还给他生了孩子,爱情的结晶把彼此的心拉得更近,我打算永远留在中国和他生活一辈子。”
山口稻田说:“姑姑,看来您被支那人蒙蔽的太深,他们的小聪明你还没有识破。如今,这儿已经被我和我的士兵占领,将来整个中国都是日本的,您完全可以回到本土生活。为了家族的荣誉以及大和民族的血统不受污辱,我不得不奉劝您,您不能和支那人混在一起,必须回到日本去,那儿才有您真正的亲人。姑姑,求您了!”
黄元义的舅母说:“这说明你还不太了解中国人,他们顾家守信,体贴重情,始终如一值得依赖。假如你是个姑娘,我也会动员你嫁到中国来的,要说夫唱妇随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中国男人是姑娘们最理想的选择。你既然来到这里,以后也可以慢慢地体会,姑姑是过来的人,是不会说错也不会欺骗你的”
山口稻田说:“可是,姑姑,我是个男人啊!”
黄元义的舅母说:“对啊,姑姑是个女人啊。”
山口稻田说:“哇呀!好危险,我差点儿就让姑姑您说服了。不过,姑姑,请您认真考虑一下我说的话,也原谅我的冒昧不该如此贬低您的中国男人。对不起!”
黄元义的舅母说:“你看,我们刚见面就说这些不愉快的,都是姑姑的错。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你的这位翻译官是我的亲外甥,按照中国婆婆家的称谓,你应该叫他表弟。来,你也过来,元义,他是我娘家的侄儿,是你的表哥。快叫啊。”
黄元义唯唯诺诺,但又不好意思。张了半天口还是叫了声队长阁下。黄元义的舅母就生气地说:“战争都把亲情给打散了!山口你先叫,是大让小。快叫啊!要不然我真生气了。”
山口稻田犹豫一下,朝黄元义鞠躬说道:“表弟。”
黄元义慌忙还之深深一躬。嘴里重复几声表哥,听上去既不自然又让人感觉生疏,表兄表弟就这么别别扭扭的相认了。虽然如此,但黄元义的舅母还是万分地高兴,她擦把眼泪说:“这真是让我太激动了!多少年来,我就希望咱们两家能够消除误解和隔阂,化歧视仇恨为爱情的纽带,将我们相互紧紧地连在一起,亲如一家人!”
山口稻田说:“我原谅姑姑您不懂政治。爱情是私下里的事,国家利益和民族意识是决不允许一时冲动的,这也是您的愿望不可能实现的最大障碍。因此,我很抱歉地对您说,您必须回到日本去,至于爱情所遗留下的问题,我会帮您处理好的。还有我的这位表弟,只要他不损害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利益,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黄元义的舅母说:“政治就如此可怕吗!这么说我们就不该相认。山口,我求求你,让我留下吧。我已经在这儿住习惯了,也舍不得离开我的中国男人,再说这是我的自由。你现在不也在这儿?姑姑可以照顾你,经常给你做好吃的,一家人在这儿团聚也挺好的。我这就去做饭,你们几个大男人喝一盅。快进屋里稍微等一会儿。元义,邀请你的表哥进屋啊。”
黄元义赶忙招呼山口稻田。哈腰说道:“队长阁下。哦,表哥,您屋里请。”
山口稻田就以队长和表哥的双重身份,摆出一副指挥官加兄长的架式,昂头阔步目无一切地走进屋里。让山口稻田感到意外的是,当他一步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眼前呈现出日本式的格调与风情,里面的家具样式以及装饰布置摆设尤其是让他感到亲切的榻榻米,甚至是空气里都有一种来自日本的气息,真没想到在异国他乡,还有这么个温馨的地方。他不由自主地脱下皮靴换上拖鞋。这时,他的姑姑领着她打烊回家的丈夫,以及跟着她的丈夫出去玩的儿子也一起进来了,山口稻田看着面前这位他应该叫姑夫的中国男人,无论是从外表形象还是内在气质都是那么英俊和富有人情味,怪不得姑姑不顾一切的被他诱惑了,假如他在日本肯定会迷倒许多的女人,说不定还包括他的姨、姐姐和妹妹的。让人百感交织的支那人啊!
晚饭,黄元义的舅母还特意制作的日本料理,款待她的侄儿和随行的日本鬼子。夜里,他们又一起来到大街上观看花灯。这一夜,对黄元义,连他舅舅也加上吧。自从他们懂事开始,一直住在律师巷里的二代人来说,那真是一个让他们极为风光极为吸引人的眼珠极为令人难忘的美好夜晚。当他们走到大街上,不管人们的心里是怎么想的都自觉地让开一条路,他们在夹道的人墙当中,像一群欢快的鱼儿似地游来游去。一个规模不算太大的花灯晚会,简直就是专门为他们举办的。
几天之后的一个早晨,律师巷的胡同头上停着一辆黑皮铁壳的小轿车,样子和张司令马拉的那辆差不多。时间不长,只见黄元义的舅母和舅舅以及他的小表弟依次坐进车里。黄元义知道,他们这是要去青岛,然后乘船回到日本。
几天来,山口稻田不断地来到舅舅家里,逼迫舅母赶快动身,在舅母的强烈要求下并以此为条件,山口稻田不得已直到最后,这才答应舅舅和小表弟一起随行去日本,时间就定在今天晚上,乘坐由青岛开往长畸的邮船回到小仓村,这一别,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相见,说不定从此之后,小仓村里多了一位名叫郭大儒的中国男人和一个或许是几个中日混血的孩子,而律师巷里再见不到那个性情温柔,为人和气礼貌的樱花良子,中国名字叫郭良妹的日本女人了。想想这些,黄元义的心里就觉得非常难过,有时他也报怨自己,要不是那天晚上情况紧急,为使乡亲们免遭不测,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也不灵的紧要关头亮出这门亲戚来,让山口稻田也就是他现在的表哥手下留情,也许就用不着失去这位,在他的心目中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善良可爱的舅母了!当然,还有为他娶了这么一个好舅母的舅舅和一多半随舅母的小表弟。黄元义实在没有勇气为他们送行,眼下,他就偷偷地躲在一处墙角的后面,他远远地看见,舅舅一家人就在上车之前还四处顾盼,看样子是依依不舍或许是在寻找他。黄元义忍不住地想,舅舅、舅母、小表弟,你们千万别生我的气,不是不给你们送行,我实在是不敢面对那生死离别的场面,撕心裂肺啊!
当汽车启动渐渐地远去,黄元义的眼睛也抹糊了。
未完待续······
作者宋方琦与中国首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在一起。
作者小传
宋方琦 1958年出生于山东诸城。自小调皮顽劣,不受管束,愚钝粗野,不授教养。
从入学的红色启蒙,到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成长,历经阶级斗争的考验和生产劳动的实践锻炼,并且,还直接参与了轰轰烈烈的批孔运动,彻底肃清了“学而优则仕” 等封建腐朽思想观念的影响,在贫下中农的管理关心和工人阶级的教育培养下完成学业离开校园。
高中毕业,应征入伍,积极投身到火热的大熔炉里。几年后,我才知道,单凭着满腔的热情和吃苦耐劳的实干精神是很难锻炼成钢的,这其中的因素虽然很多,但你必须认识到的是,人生实际上就是展示本能和本领的竞技场,当你处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中,也正是考验你掌握了多少生存的技能和技巧的时候,一旦环境需要就看你能不能拿的出手,也许就差那么一丁点儿,人生可能会因此而改变。这就是法则,这就是命运!
当年还不懂得什么法则命运之类的东西,我始终坚信自己是一名合格的无产阶级事业接班人。复员回到地方以后,针对自己的过去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虽然工作环境变了,但是本色没有改变,依然是努力工作,积极表现,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想得到的回报。总体的感觉就是效果不错,接好革命的班似乎没毛病。
然而,人类的进化以及社会的变革,将人的优与劣有用或者无用进行了划时代的标签和定义,一纸由学校开具的学历凭证就可把芸芸众生分门别类!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当我们充满理想紧跟脚步憧憬着无比美好的未来,沿着那条康庄大道奋勇向前、向前时候,是不是过于激情步伐迈得太快落下了什么,就在我试图转身寻找的那会儿功夫,现实却无情地告诉说,一切都来不及了,无论你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实际上,你的人生之路,从一开始起步就已经输了。
前方的路已经行不通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我毫无目标地游荡于路边上的时候,还没等我细想就被那些曾经受人唾弃挖苦的骚人墨客们绑架了,于是,就在我刚刚试图逃离乌托邦,却又被深深地陷入了桃花源。当时,我弄不清是悲观失意还是消极回避,反正我把我所有可以支配的业余时间,利用到强迫自己关在房间里,既没指望什么红袖添香也不在乎书中有没有黄金屋,一杯水陪伴一本书,在孤独和寂寞中打发着时间。不知不觉中,抑或是受到骚人墨客们的教唆和怂恿,渐渐地也学着他们那样思考问题认识事物,用他们的思维表达方式遣词造句写成文章,借以抒发心中的喜怒哀乐。
在众多的写作样式上,我最钟爱以小说为体裁的创作过程,每次,当我独自进入经我亲手设计和打造的世界中,那感觉简直就像个酗酒的醉汉又饱饮几杯佳酿似的畅快淋漓,什么指手画脚,大呼小叫,操娘日祖宗,动粗还是用雅,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随心所欲由我任意摆布,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经过三十多年的小说创作,虽说写了和发表了不少的短篇的以及中篇的,但给我个人和广大读者们留下印象的确实不多!《东武风》是我在2012年3月18日至2013年1月16日修改完成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因为种种原因,直到今天才得以和您见面,不为别的就为咱那种执着的写作精神点赞。
当我身心疲惫地从故纸堆里走岀来,我看见这个世界的变化越来越快,我想提醒一下那些行色匆匆急着赶路的人们,到了每个人应该放慢脚步检查一下行囊的时候了,要不然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