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方琦。
第七章
16. 联欢
当残阳收敛起染血殷红的光线,渐渐地将死灰冷暗的暮色笼罩下来的时候,东教场上日本人的汽灯点亮高高挂起,惨白的光线照射在人的脸上活如僵尸,地上怪影绰绰活像鬼魂幽灵一般,要不是人的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和交头接耳的私语,这儿简直就是阴间地府的阎罗殿。
这时,有个日本兵走到台子上,看他的穿戴要比其他的日本兵来的厚实毕挺,而且颜色也深,还有那件披在身上的大衣,虽说不厚但看上去也显得板整暖和。他就是大日本皇军北支派遣军第十步兵联队第五大队的山口稻田大队长。陪着笑脸站在山口稻田身边的就是黄元义。看来这会儿山口稻田是吃饱喝足了,他打了一个粗浑音长从肚子里深处传出的饱嗝对黄元义说:“黄先生,你们支那人的时间观念实在太差,你看这都几点钟了,你们的县长却迟迟不到现场!”
黄元义说:“快了。”
山口稻田说:“下面都是些什么人哪?对于大日本皇军的到来似乎不太欢迎。”
黄元义说:“队长您误会了,他们早早地就来到这儿,现在恐怕饭都没吃欢迎您的到来。”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对台下的人喊道:“各位父老乡亲,老少爷们!现在让我们欢迎山口稻田大队长与各位见面。” 说着带头拍起巴掌。台下的人却干瞪着眼一派无动于衷的架式。黄元义说:“不会欢迎,敲锣打鼓吆喝几声也行啊!”
这会儿台下似乎明白了什么事这才热闹起来。黄元义说:“他们欢迎的方式不用鼓掌,拍巴掌只有在撵狗吓猫的时候才用。”
山口稻田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抬起手腕看看表。“胡县长的不守信用,良心大大得坏了。”
黄元义说:“胡县长怎敢不守信用?肯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您再等等。”
山口稻田说:“什么事比欢迎大日本皇军更重要?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初次见面就给我留下如此不愉快的认像,今后何谈亲善?”
黄元义急忙点头哈腰地说:“是,是。快到了,快到了。队长再等等,再等等!”
此时,山口稻田那张因酒涨红的脸变得杀气腾腾。“八格!我要让你们的县长知道,欺骗大日本皇军的后果决不是吃点亏赚点便宜的问题,必须给予血的教训!”
说着山口稻田朝台下扬扬手,得到示意的日本兵们纷纷从腰间拔出刺刀上到枪上,将人群逼住。混在人群里的赵四感觉事态不大对劲,赶忙对他身边的人说:“看来是日本人不耐烦了,你快去看看胡县长是怎么回事。哦,大门你出不去,看到那房子了吗?你顺着房顶跳到西边的墙上就出去了。千万小心!这儿我盯着,快去!” 赵四吩咐完又跷脚寻视“怡春园”的老鸨子,然后拨开人群走到她身旁轻声说道:“鸨娘,看阵势日本人没安什么好心。快去让姑娘们缠住日本兵拖误时间。我已打发人去找胡县长了,只有他来才能压住阵势。” 老鸨子点点头说:“四麻子,你就看好吧,我让你见识一下‘怡春园’的姑娘们是如何把日本人糊弄软和的。” 说着从大襟里拽出一个红手帕伸手在空中摇着。随之,一阵阵浓浓的脂粉气味弥漫开来,飘散在杀机四伏的东教场里,让人恐惧的心里产生一缕缕平和温馨的向往。她一边摇晃手帕,一边朗声喊道:“姑娘们上啊,使出你们的十八般武艺来,让那些楞头楞脑的哥哥们开怀笶一个。” 姑娘们应声叫了起来:哥啊。郎啊,你消消气,俺来陪你,你高高兴兴的俺也好开心耶!她们扭动着身姿,摇摆着体态向日本兵们欢愉娇柔地围拢过去。日本兵们被挑逗地咧嘴淫笑着腿脚软绵绵迎过来。
台上的山口稻田忍受不住了,大声喝斥:“八格,大日本皇军的脸面都让你们给丢尽了!排除任何干扰各就各位。”
日本兵们犹豫不舍地往回倒退着。老鸨不失时机地牵着一个姑娘的手就往台上走,嘴里说:“长官,别着急,这儿也有你的份儿!”
山口稻田恼羞成怒从皮套里拔出手枪就朝老鸨子扣动板机。只听“呯”一声,老鸨子感到宽阔的胸脯上被什么冲击一下,她不由地趔趄几步,手指着山口稻田说:“操你祖宗,没出息的日本人和俺老娘们一般见识……” 说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现场寂静了一会儿。紧接着哭叫声,惊叹声,怒骂声,吵吵嚷嚷喧闹起来。台上黄元义大声说:“别吵了,别吵了!” 又转身对山口稻田说:“队长阁下,队长阁下。您消消气,消消气!我有件重要事忘了告诉您。”
山口稻田缓和一下。说:“什么的重要事?你的快说。”
黄元义点头哈腰地说:“你先消消气。是这么回事……”
刚才的吵骂声里自然有人骂胡县长不长人肠子,把人召集来就扔下不管的。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此时,胡县长的心里也很着急。常言道,病来如山倒。此话不假。下午,胡县长把山口稻田迎进城里,在日本人面前他一直是不亢不卑,谈吐自如,虽然措词中和,委曲求全,但也不失他堂堂一县之长的气度和读书人的儒雅。当他把日本人安置好并从中斡旋让日本人尽量答应一些条件之后,这些天一直绞尽脑汁,寝食不安,提心吊胆,再加上一天的冻饿交加着急上火的他一刻也支撑不住了,刚迈进威武气派的汉白玉大门就倒下了。
此时,他正横躺在那间县长办公室兼书房卧室的火炕上,双眼深闭,眉头紧锁,嘴唇上布满燎泡,呼吸游丝急促,脸色灰暗,印堂亦红。炕前的张发奎也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搓手顿脚心急上火,他又摸摸胡县长的额头,还是那么热得烫手。这时,秘书拿来一条湿热毛巾轻轻捂在胡县长的额头上,又把带来的姜片红糖装进罐子里放到火盆里煮着。他对张发奎说:“张局长,你放心。县长是积劳体虚又遭风寒所致。稍安勿躁,我去请王老先生过来。”
张发奎赶紧起身相送。平时他和秘书的关系总是客客气气的,这不仅是秘书在胡县长面前有脸他本人办事周全条理让人佩服,还因为秘书的权力也很大,什么官员调任,职务进退,四局各科诸多事务只要县长不管就他说了算。可谓一人之下,二、三十万人之上。
秘书走后,张发奎的心也放下了不少,他看看胡县长那张让人感慨的脸。心里说:县太爷当到这份上也算对得起庶民百姓了!年前就有人捎信来让他辞去职务回南方老家,可胡县长觉得时值国难临头,把平时供给吃穿养活他的百姓扔下不管,如今,说走就走恐怕连自己都对不起。于是,他打发太太孩子随捎信人回老家,自己决然不弃不离与民共度时难。就这么做胡县长也觉得亏心,你看看这全城有多少户居民,哪家哪户能和他一样去留随意保全家人的。
这时,胡县长吟哦一声,张发奎急忙起身问道:“胡县长,您感觉怎么样?都把人急死了!秘书请王老先生去了,一会儿过来看病。”
胡县长说:“城里一切可好?我这不争气的身子骨!”
张发奎说:“没什么大事,幸亏您英明。按您吩咐东教场那边也集合人和日本人洋欢了。您就放心吧!”
胡县长说:“让我如何放心的下啊!快扶我起来去东教场。”
张发奎说:“您歇着我去应付。”
胡县长说:“快扶我起来一起去。不守信用惹恼了日本人会出大事的,那帮强盗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快。”
张发奎还在犹豫。这时,赵四派出的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县长,东教场要出事,师父让您赶紧去!”
听罢,胡县长支撑起身子就下炕,脚刚着地一下子又倒在炕上。张发奎一把将他扶住顺势背在身上,说声:“您搂住我的脖子。” 拔腿就走。赵四的徒弟随手托住胡县长屁股直奔门外。走到门口又遇上秘书和王老先生。秘书也上去帮着,王老先生胳膊里夹着药匣紧随其后,急急朝东教场快步赶去。
17. “小虎宴”与“雪飞掌”
二杆子依仗着一顶黄帽子和一顶“绿帽子”以及保安队长的身份免不了要在众人面前出出风头大秀上一把,要不然他就算不上是二杆子了。当他的闺女连惊带吓带日本人的糟蹋,再加上失去娘亲的巨大悲痛昏死过去之后,二杆子连捶后背又掐人中折腾了半天闺女这才苏醒过来。二杆子抱住闺女的头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抽泣着说:“闺女你要是也寻了短见以后爹怎么活!啊哟来,你别老是两眼直勾勾的!想开点啊。爹是过来人听我和你说,女人早晚不就那么回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那些畜生说别人也听不懂,咱不照样找个好人家。听话,跟爹回去,好死不如赖活着。起来,爹扶你走。”
他闺女看看二杆子那副可怜相也就点点头。二杆子带着日本人回到城里,反过来又跟着日本人来到东教场。二杆子一直惦记着日本人能给他什么官当,也没顾上回家送闺女就上去拽一下那个说给他官当的日本兵。说:“日本先生,你允承的事可不待不办得啊。俺可是搭上了老婆又豁上闺女!你说你给俺什么当?”
日本先生朝他笑笑,感觉这个中国男人的脸皮厚度以及私欲程度怎么都与大日本皇军的勇士们有异曲同工之妙?就说:“二杆子先生,你放心,大日本皇军是决不会食言的。咱先认识一下交个朋友。我叫三木一郎,在满洲的时候也交了些中国朋友,要不我的中国话怎么会说得这么好?你的闺女很舒服的!” 说着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扣在二杆子头上。“你是我来诸城的第一位朋友。我是小队长的干活,给你……哦,给你保安队长的当当。”
其实二杆子不知道保安队长是个什么差使,他只听说过保安团长,这个保安队长官有多大?管他娘的有长就行。高兴地他整了整头上的帽子,翘起大拇指说:“日本一狼先生够朋友!”
就这么着,日本的三木与诸城的二杆子也不知是哪辈子结下情缘成了朋友。随后三木一郎又热情地把他爷俩安置在最后一排的一间看样子像是废弃的伙房的屋子里住下。刚才,他听到前边怎么那么热闹就忍不住过来看看。啊哟来,如今二杆子出息了,不在老少爷们面前亮亮身份怎么对起俺闺女!提到闺女二杆子就又放心不下了,虽说,临出来的时候他嘱咐过三木一郎,说,眼下先别动俺闺女,等她好好身子再说,可你是没见过他双色眼!想罢,就简言捷说了几句,临走又捎带着赚点儿小便宜,就赶紧溜了回来。
二杆子回到伙房,一推门就闻到阵阵烧酒,烤猪头肉,煎鱼,还有大概是大白菜炒粉皮的味道,最浓烈当属刚出锅的大白面馒头的老面气味。“叭唧咕咚” 的咬合咀嚼声以及吞咽畅快的律动声在屋里高低跌宕的交奏响合着。二杆子咽下几口唾沫,目光牵动着身子伸头凑过去。
“啊哟来,这不是何老板吗!这位是……哦,周老板。你们怎么在这儿?不是说都死了吗!” 二杆子瞪眼看着几位吃饭的说。
那位被二杆子称呼何老板的人抬起头来说:“死不了,摸了摸阎王鼻子。你怎么认识得俺俩?”
二杆子说:“看看,贵人好忘事吧。想当年提起何丁三何大老板,这诸城的地界上哪个不知,谁人不晓!还有你周震天,周大老板。啧啧,这可真是狗走遍天下吃屎,狼走到哪儿吃肉!这满桌的大鱼大肉的,看看,就连日本人都这么伺候二位,你说当年胡敬舜那老小子怎么就敢对二位动手!” 说着伸手抓个馒头就往嘴里送,还没怎么嚼烂就直直脖子咽下去。等他再次直脖的时候,随手又抓起一个馒头。“嘿嘿,饥困了,饥困了,嗝——啊哟来,这几位是……”
“二杆子。从你一进门,我看见你那两条弯弯腿就知道是你。还记得刘梦溪吗?”
“啊哟来,你看这位兄弟,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说……啊!是刘掌柜,你怎么也……”
“你是不也当是我死了。要不是你,我也用不着身背两条人命!咱账还没算呢,那么快就死了?”
“没,没有。” 说着二杆子不由的腿一软,跪在地上。“刘掌柜那事真不该我的事,都是巴癞头不知死活招惹你。俺要是说一句瞎话天打五雷轰!”
刘掌柜刘梦溪,原来的家就住在他现在吃饭的地方。没建东教场之前,这儿曾经是城乡结合的城郊区,居民们拥有自己的房屋与土地,经济来源属于亦农亦商的生产方式。平时,他们可以种粮种菜除了自给剩余的就拿到市场上换钱,农闲时就进城摆摊设点做点买卖增加收入,日子过得也算平和稳定,不愁吃喝腰包里也存些余钱。自从要建东教场,刘梦溪他们的生活秩序被打乱了。他们报怨官府赶走他们腾地有失公道,滥用权力,涂炭民生。于是平常各忙各的生计不怎么走动的他们一下子联合起来,不但拒不搬迁,还一起上街,上衙门喊冤鸣状。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还是被迫搬迁。他们只好在自己曾经耕种的地上,用自己平时积攒下的钱安家落户。经过如此折腾之后,刘梦溪他们的日子大不如从前了。事后,有人传言他们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官府的强迫之外,也主要是人心涣散,有人暗中接受官府的拉拢收买,被官府个个击破拆了房子没了地,失去了过去的好日子。因此,他们不仅对官府产生了极为强烈的怨恨情绪,而且对自己曾经的乡邻也抱以无比憎恶和隔阂的态度。从此以后,他们以败坏和报复的心理,不顾什么荣辱廉耻,偷偷在家开设烟馆,赌场,窑子。反正什么赚钱干什么,眼里只认钱不认人,什么亲情,人情纯属扯淡。几年功夫,什么暗娼流氓,窃贼恶棍就像他们家茅厕里的蛆虫似的越滋生越多,一个好端端民风淳朴,善良厚道的村庄变成了藏垢纳污的场所,臭哄哄的如同盛泔水的瓮里一样渣滓杂碎掺合一起,还有什么是非清白,好坏之分。刘梦溪还算是守本分不愿意干些乌七八糟的营生,他瞅上村里的热闹景象就筹钱开了一家饭馆。
这种地方怎会少了二杆子的光顾。有一天,二杆子在村子里斯混了一气,走到村头见有个饭馆几个人就走了进去,一打听价格还算实惠就说好了凑钱吃饭。饭吃到差不多的时候,有人说是上茅房,有人说外边看看什么的先后借故偷偷溜走了。二杆子为了贪便宜趁机大吃大喝起来,等他明白过来以后一切都晚了。心想,老子玩了一辈子鹰,没想到反被老雕(刁)弄瞎了眼!你说这事窝囊不,当然,咱也不能就这么着瞎眼吃亏。他就问跑堂的伙计这儿的老板姓什么,跑堂的爱说话就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二杆子吃饱喝足了就来到柜台前。“啊哟来,这不是俺表弟吗!这饭馆是你开的?不善,不善。” 刘梦溪愣头愣脑地眼看了半天也没认出这位是他哪门子上的表哥。二杆子说:“看看,创好了就不认人不是?你不是叫刘梦溪吗。算了,不和你说了,改天过来和你聊,走了。” 刘梦溪说:“先别走啊表哥,你还没结账呢。” 二杆子说:“你说什么?我说表弟,你恐怕也没空出去打听打听,你表哥到外面吃饭什么时候结回账?都是他们请我,今中午要不进门看见表弟你站在这儿我就不过来了。亲戚家开的饭馆不帮帮怎么行,反正到哪儿也是吃,到哪儿也得花钱。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弄不好是那几个小子喝点酒忘了。怎么,我出去找找?这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刘梦溪看看他这位也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表哥,再打量一下他表哥那副猥琐的样子和那两只罗圈腿。说:“如今的人是不管人情只看钱。我这小店也是小本生意不赊账,今天呢我就破破规矩信你一回,我倒要看看这天底下还有没有句实话!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要是过几天不来结账就别怪我六亲不认。” 二杆子说:“从小我就知道俺这位表弟实在。你放心,这点钱用不着我跑一趟,下次他们再请我吃饭还在这儿,到时候让他们一块结了不就行了。把账给我留好喽,表弟我走了。” 刘梦溪说:“走好,不送了。” 这时,伙计过来说:“掌柜的,你怎么放他走了!看他那样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刘梦溪说:“哎,人不可貌相。他那样子好认,我记得见过他几次,跑不了。他来还钱便罢,要是哄咱,我正好也让他知道,嘴是个吃饭的家什,不是个编瞎话糊弄人的地方,我让他怎么吃进去的再怎么吐出来。没事,你忙活去吧。”
跑堂的伙计没有说错,自从二杆子走后就再也没回来。刘梦溪也不着急,只要闲着没事就出去转悠,心想,诸城就这么大,我就不信找不着你。这天,刘梦溪赶完集往回走,老远他就看见有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在前面走着,其中一个弯弯两条腿数他能咋呼。刘梦溪紧赶几步,把推车往前一横说道:“我说表哥,这么长日子了怎么也不去帮帮你表弟?不是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吗!” 二杆子打量一下刘梦溪,躲开目光,看着和他一块的伙计们说:“啊哟来,各位兄弟听好了啊,我二杆子什么时候有他这位表弟?人只要有点儿小本事,什么样的人都上来巴结!你看看,哈哈,哈……哥几个把他给拦住了,别碍路我去给你们操持点儿好吃的。” 说着二杆子就想开溜。刘梦溪放下车子指着上来的几个人说:“识趣的都给我躲得远远的。冤有头,债有主。要是不知好歹我一块儿理种〔注1〕了。” 二杆子趁机说:“哥几个都听听他咋呼啥?眼里还有人吗!咱就是被他砸死也不能让他吓死。还愣着干什么?跟我上啊!”
其实,刘梦溪的心里早就对那几帮子好吃懒做,虚张声势,欺软怕硬的街痞子们有数。他不慌不忙摆开架式,气沉丹田,避实就虚,一套巧打十八招还未用完,一个个都全趴在地上,不停地讨饶好汉要命。二杆子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赶紧掏腰包凑钱,一瘸一拐地
走去老远了,又回头指着刘梦溪说:“操你娘,你给我,等着!”
刚才,刘梦溪所用的那套巧打十八招,是诸城人根据武术套路,结合实战要求博采众长独创的几套拳术中的一种。除此以外还有“小虎宴”“雪飞掌”等几套拳法。“小虎宴”博取传统武术中精华招式,以右虚左打,逆向出招,手法快,用招狠,取人的软肋及下三路等要害部位击打,要求招招致命。犹如小虎捕食,不拘常规专挑猎物薄弱不备处下手。由于该拳法极容易对人造成伤害,因此,凡学过或演练过该套路的人一般不轻意出手。“雪飞掌”则要求出掌连续密集,推、打、砍、劈、戳、击,灵活多变。如雪飞舞,掌落随意,全方位出击,让人躲之不及避之难能。此掌法不太容易被人掌握,一旦悟透学精,用于实战受益匪浅。“巧打十八招” 是结合“顺手牵羊”“四两拨千斤” 等技巧动作演化而成的十八种打法,讲究随机应变,攻防适时,避实就虚,躲闪配打,借力发挥,以守为攻,化强势己,进退自如等灵活多变的招式手法出奇制胜。因此,很适合因小事发生冲突斗殴时使用,既不伤人又不被动,很快将对方制服。
刘梦溪自小好动对武术又有一种天生的悟性和爱好,再加上能吃苦舍得下功夫,跟着师傅学武的几个伙计就数他练得精道,而且坚持下来。由于平时偷着演练又不轻意出手,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手底下活活动动的,要不是对二杆子这种人从骨子里的厌恶和嫌弃也就不露手了。常言道,趋小人敬而远之,所以小人猖狂。刘梦溪就是不认这道邪门对小人不但不敬,反而出手整治,结果招惹了麻烦闯下大祸。
18. 只在乎响声
巴癞头实际上不姓巴,是因为他头上的几块巴时常流脓,所以人们才这么称呼他。在诸城类似“二杆子”,“巴癞头”这种叫法,在某些特殊的人群中属于正常称谓,不存在歧视或羞辱之意。这并不是说诸城人不识好歹香臭不分,是因为有各别个性化十足不走寻常路的好汉就喜欢人家这么叫,像巴癞头似的一口一个“我巴癞头怎么的”,言中的大体意思是,反正我大度的什么都不在乎了,你们少来冒犯招惹我。所以,无论叫什么,怎么叫,是大名小名或者绰号,也不论是好名声不太好的名声,只要叫出去如雷贯耳吓人一跳,能让人谈其色变浑身一哆嗦,总体上符号与人相对应就行。好比唱戏的有艺名,写书的有笔名的意思相近似。
虽然,巴癞头这名字响声大,听上去也让人感到一惊一咋的,但他那看上去眼一亮的头颅也给带来不少的麻烦,人早就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就因为头顶上太惹人无端的联想直接坏了他的好事。有人说,巴癞头是前世作恶的报应或是上辈人伤天害理的见证,因此,就算巴癞头的名气再大,谁家也不乐意让闺女嫁给一个身世不清不白的孽仗。不嫁就不嫁,就算是头上流脓也该打发生计吧,结果还是狗眼看人低,没人敢收留他的。巴癞头想,既然巴癞头不让我安生,我就让巴癞头养活着。于是,他纠集一帮来路不明的难兄难弟,开始了他的成名之路。
二杆子被别人耍了本想让刘梦溪垫底也玩上一把,这叫人人玩我,我玩人。没想到却被人家玩得身上好几天还这儿疼那儿痒的,人不待这样的既打不罚,要罚不打,他倒好,钱没少给连打带罚的玩了个痛快。二杆子越想越窝囊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这天,二杆子狠心买了两包点心大幅度的一瘸一拐地来到巴癞头家。巴癞头问他怎么弄成这样。二杆子就添油加醋的把事描述了一遍。巴癞头说:“我说二杆子兄,你连那种地方也去?又没油水图个啥!有句话我巴癞头要说道说道,这人生在世有两种钱不能欠,一是窑子,二是饭钱,那花得都是些闲钱,没钱你去势仗什么!别人咱不说,就说道上混的人也是要守住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我那帮兄弟都出去胡闹?我巴癞头哪有今天!算了,等有空我找个把兄弟去震唬下子。都在场面上混别太计较。”
二杆子说:“我也不是不给,就欠几天,他也用不着动手。不是?”
巴癞头说:“我不是说了吗,有空震唬他下。不听再过来找我,什么蚊子鸡巴点儿大事!要是我巴癞头也像你似的能打出这片天地来吗。”
二杆子省悟到自己刚才说漏了嘴,不应该提到刘梦溪独身一人打了他好几个弟兄这段情节,长了别人的威风不就等于打掉了巴癞头的勇气吗。就说:“让我二杆子咽不下这口气的是他就不该打几个醉汉!不打弟兄们都快倒不迭了,怎么下得去手。”
巴癞头说:“这就有些欺负人了。怪不得,都说诸城藏龙卧虎,我混了这么多年也没遇见什么好身手。”
二杆子说:“要不谁怵他?当时不是都醉酒早把他摆平了,也就用不着麻烦兄弟你了。”
巴癞头说:“眼下弟兄们的酒也醒了,打也挨了,这会去找他摆平不迟啊,还用着我巴癞头亲自出面吗?”
二杆子说:“当时我就说巴癞头是俺兄弟,可他一点面子也不讲,还说打得就是巴癞头那帮坏种。你不附就过去解解气?”
巴癞头说:“真有那会事?二杆子兄你用不着激我,找我帮忙直着说。要是这样我只好打发人送客了。”
二杆子说:“别啊,我还有件要紧事没说呢。”
巴癞头说:“那就快说,别耽误了摆平你的事。”
二杆子说:“算了,哥的事你又不上心,咱用不着替别人瞎操心了!走了。”
巴癞头说:“事不说清就想走?二杆子兄没那么做的吧。说出来弟兄们好商量。”
二杆子说:“兄弟的大事我可是一直惦记着心上。才前几天我又催你嫂子给你张罗,她山里不是有个表舅吗,听说那儿闺女都愿意往城里嫁,人怎么样倒是不怎么计较,只要能吃饱喝足身子不受罪就中。兄弟的事我又不好做主,这不过来和你商量,要是愿意哥就给你牵牵线?”
巴癞头眼睛一亮,咽几口唾沫说:“这事呢,按说哥也不急,只是俺娘整天价念叨着抱孙子,这事吧,一个人他再怎么能也办不了。你知道俺也是个孝顺人,这忠孝的事怎敢马虎!谁要是拿这种事糊弄人那可真就不长人肠子了。兄弟们编句瞎话逗乐子行,耍弄俺娘,我巴癞头也就只好豁上给他抵命了。是不,哥。”
二杆子硬着头皮苦笑着说:“那是,那是。”
巴癞头说:“不过,哥不用怕,要是编瞎话漏了嘴家里还有老婆闺女的堵着,将就着也就把事圆过去了,哥,快回去和嫂子透个信,你那点事我这就去替哥摆平。” 说着就招呼旁边的几个兄弟:“走,咱去会会那位刘掌柜?”
二杆子说:“啊哟来,巴癞头,哥我有言在先,这事可是与我无关。你也别把事闹大,只要不出人命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巴癞头说:“有数。等着喝我喜酒吧。”
当巴癞头带人招摇而去,二杆子抽了自己一计嘴巴,心里说,让你编瞎话,看把自己也编进去了吧!要不说人算计那笔帐越是精明人算得就越糊涂。
巴癞头带人走进刘梦溪的饭馆,不露声色地点好菜又到厅堂找了一个靠里的位置坐下。快要酒足饭饱的时候,巴癞头伸手从裤裆里搙把阴毛放在菜盘里搅拌几下,然后,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小伙计,把你掌柜找来!”
跑堂的伙计赶紧过来,陪一张笑脸说道:“敢问贵客,您有什么吩咐?”
巴癞头说:“敢问跑堂的小哥,刘掌柜的饭馆里炒菜都使什么调料?”
跑堂的伙计说:“俺也说不好。八成葱花,大姜,茴香什么的吧。”
巴癞头说:“用不用鸡巴毛!”
跑堂的伙计一脸难堪地说:“这,这,那有这样耍笑的!”
巴癞头说:“谁和你耍笑!我再问,你这儿可有鸡巴毛拌韭菜这道菜?”
跑堂的伙计哭丧着脸说:“谁家有这种菜?你不是找茬吗!”
巴癞头使劲一拍桌子说:“你说谁找茬?” 说着用筷子夹起盘子里的菜亮在伙计面前:“小子,你看清楚了,这是葱花呢,还是茴香?”
跑堂的伙计一看,心里就全明白了。一下捂住嘴“恶恶”地跑出去找掌柜的报信。
伙计走后,巴癞头手举筷子对着厅堂里吃饭的人大声嚷嚷:“这儿都吃出鸡巴毛了,你们一个个还有心思吃?知道好歹不,不信就过来开开眼。”
巴癞头的弟兄们也随着咋呼。吃饭的人知道是遇上砸场子的了,谁不害怕惹上是非,便站起身来乱纷纷离去。当然,也有趁机偷偷溜走白吃一顿饭的人。当伙计引着刘梦溪来到厅堂哪还有人,只见,巴癞头几个拍桌子骂娘。见此情景,刘梦溪只觉得恶气攻心,邪火烧身,双眼发红,嘴唇哆嗦。他指着巴癞头他们说:“我与你们他日无仇,近日无冤,干什么和我过不去!”
巴癞头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今天就和你过不去了,看你怎样?”
刘梦溪说:“今天包赔我的饭钱怎么都好说,要不自己掂量着办!”
巴癞头“嘿嘿”冷笑两声,从腰里拔出一把尖刀使劲戳进桌子上。对他身边的人说:“哥几个还愣着干什么?人家刘柜掌要试试轻沉,还不快上。”
刘梦溪早已经气极胆壮指着还在犹豫的几个人说:“今天这事我心里有数,无关的赶紧走人我放他一马。愿意趟事送死的留下来,我关门打狗一块收拾了!”
刘梦溪一副拼命的架势,让几个泼皮心里发虚,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怯怯地没有敢带头往前上的。巴癞头说:“平时看你们那个威风,怯场了!就他一个害什么怕?出事我兜着。快他娘的上啊!快啊。老二,你怎么也不听招呼了!你们一个个听好了,今天这档子事你们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是道行的规矩。老二,带头上。”
老二看看巴癞头,意思是说今天咱碰上吃生米的了,快打谱怎么下台吧。巴癞头一瞪眼,脸上变得阴沉沉的,一下子将尖刀拔出来握在手上,在他眼前晃动着。老二只好硬着头皮端起一碗酒仰脖灌了几口。然后“叭”一声把碗使劲摔在地上,一边招呼着弟兄一边向前挪动着身子。
此时的刘梦溪心里早就失去了分寸,见老二一少半扑多半是走地过来就施出“小虎宴”最毒最狠的一招,右手虚晃一下,左手运力四指挺立犹如四根铁杵,猛、准、狠、快直取老二的眼窝而去。就听到“娘啊!”一声惨叫,刘梦溪感觉像是戳破一个刚下出的鸡蛋似的,手上黏糊热乎乎的类似蛋白蛋黄样的稠状物顺着指缝滑动着。俗话说,打仗见红死不要命。趁着老二疼得捂眼蹲下身子的空档,刘梦溪伸腿勾起一条板凳顺势抓在手中,狠狠朝老二头上砸去,只见他随声扑在地上,头下面红的白的流了出来。
跟在老二身后的几位兄弟还未出手就见二哥趴在地上,看样子再想站起来是够呛了。一个个连自己也没弄明白这腿是怎么了,不由自主地“扑通扑通”全都跪倒了。巴癞头知道刘掌柜杀人已经红了眼,恐怕也不差他这一个了,别人求饶兴许有门,自己肯定得拼出一条生路了。他也学着老二的样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举刀朝刘梦溪刺去。刘梦溪侧身躲过借势出招,接手索住“巴癞头”的手腕用力往里一板,随着刀尖被扭转方向,他弓步跟上运气左掌朝刀柄后端发力出击。这一掌的力气非同小可,只见的,那巴癞头连人带刀被打出两步多远,一头倒在墙根处,插进胸膛里的尖刀往外冒着血。那粘稠的血里仿佛夹杂着一种黄色的脓状物顺着他的前襟流下来。
巴癞头带人走后,二杆子就觉得算计人那笔帐不太好算,可他又想,算计不好也别糊涂了。回家和老婆商量个屁,根本就没有给巴癞头提亲那档子事。我还是留意着巴癞头吧,别让他糊弄了我。二杆子在外面遛达了一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过来打探。当他来到饭馆门口却没听到任何动静。他松了一口,糊弄就糊弄了,省下老婆孩子的麻烦!可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还得看个究竟回去和巴癞头对帐呀。他边想边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当他推开门探进头去,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紧接着他大叫一声,狗撵着似的拔腿就跑。
当时的那种场面如今回想起来都让二杆子浑身打哆嗦。二杆子说:“刘掌柜,那巴癞头该杀,您算是为民除害,官府不该治你罪!”
刘梦溪说:“二杆子,你少来这一套。你他娘的当初找几个好样的让我杀,过后才知道那么两块货脏我手,到如今想起来就觉得窝囊!看你那熊样都他娘的一路货,要不是翻动这些旧帐让日本人看笑话,我脏不脏手的一巴掌砸碎你这葫芦瓢!”
二杆子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地说:“刘掌柜大人大义,消消气。吃饭,吃饭。俺进去给闺女送两馒头,她恐怕也饥困了。”
何老板说:“屋里那闺女是你的?”
二杆子说:“是,是。”
何老板说:“怪不得刘老兄朝你发火。你看看闺女都让人家糟蹋成啥样了?还戴这么顶黄帽子!”
二杆子说:“何老板,她是俺闺女,戴这颜色的不打紧。”
刘梦溪说:“你他娘的,何老弟是那意思吗?你那么想也行,绿帽子你不是没戴,你老婆不也是被人家逼的跳井了!你这种货怎么和你生气。你也坐下吃吧,等着你送饭那闺女早就饿死了。”
二杆子说:“你看这死闺女,让她别说,嘴怎么像个棉裤腰似的什么好事!多谢各位兄弟!这帽子也是日本先生逼着戴的不戴不中,人家奉了点差事不是。”
刘梦溪说:“她说不说的俺也不能娶她。你看看你自己,身上还长没长点人骨头?奉点儿差使就……”
这时,从外面传来一声枪响。二杆子激愣一下,说声:“坏了,八成出事了!我得出去看看。” 说着拔腿就朝外跑。
第八章
19. 勾搭成奸的亲戚
台子上日本大队长山口稻田正手按战刀,满脸杀气。旁边黄元义点头哈腰苦笑着说:“队长阁下,请相信我,我家确实和你们日本有亲戚!”
山口稻田说:“八格,我堂堂大和民族怎么会和你们支那人有什么亲戚!”
黄元义说:“拜托队长阁下,请您无论如何相信我,确有此事。”
山口稻田说:“黄先生,要是胡说欺骗大日本皇军,后果你不会不知道吧!”
黄元义说:“当然知道。可我没有欺骗您队长阁下,她是我的舅母。”
山口稻田说:“原来如此,她是哪儿人呢?”
黄元义说:“长畸,小仓村的。队长阁下。”
山口稻田很感兴趣地说:“吆西!她叫什么名字?”
黄元义说:“樱花良子。中国名字郭良妹。队长阁下。”
山口稻田吃惊地侧头看着黄元义说:“你说什么?她现在什么地方?”
黄元义说:“现在就住在城里,要不要我带您去认识一下?队长阁下。”
山口稻田平静了一下,想了想说:“看来你没有欺骗我黄先生。这样吧,咱们改日再去,现在还有好戏要看,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欣赏吗?”
黄元义说:“既然我没有欺骗您,那么我们就应该是亲戚了。既然如此,请您看在亲戚的情份上,就不要难为这些良民好吗。拜托您了,队长阁下!”
山口稻田说:“什么的亲戚!只有你们支那人才讲所谓的亲情,大日本民族看中的是利益。黄先生情份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征服中国靠的是武力。武力,你懂吗!我要让你们的县长明白,不讲信用是要用血来补偿的。” 说着抬起胳膊看看手表:“好吧,我就送给黄先生份人情,我再忍耐两刻钟,要是县长大人还不来的话。嘿嘿。”
山口稻田拍拍黄元义的肩旁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黄元义说:“县长大人不守信用,可以处置他一个人。下面的可都是些大大的良民啊。队长阁下,要不再加两刻钟,也算是仁至义尽。拜托了。”
山口稻田说:“八格,中国人实在是贪心不足!要不是看在你的情份上,早就通通的死了死了的。”
说着山口稻田提腕看看手表。此时,黄元义也仿佛听到有种“嘀哒嘀哒” 的流血声,让他感到胆颤心惊的响着。他绝望地看了看台下那些躁动的乡亲,把眼一闭“扑通”一声跪在山口稻田面前:“队长阁下,再加二刻钟。求您了,队长阁下!”
这时,就听到张发奎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胡,胡县长,来,来到!” 胡县长被张发奎的喊声惊醒,睁眼四下里看了看说:“发奎,快把我放下。如此狼狈,让日本人看了成何体统!快放下,快放我下来。” 张发奎说:“胡,胡县长,咱不丢人。他欺负一个长病的人,算,算他,他娘的什么本事!您搂好了。胡县长—来—到——”
黄元义转头随着喊声望去,只见张发奎背着胡县长急步走来,这才松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张发奎不停脚步边喊边往前走,人们自觉地往后退着给他让开一条路,用激动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从身边走过。让人赌咒的东教场里,一段感天动地泣鬼神的情节被人们用心记录下来,多少年以后,当有人提起这件事仍然感慨不已。张发奎背着胡县长走到台上,在一张太师椅前蹲下身子把胡县长稳稳地放在上面,然后,擦把汗直挺挺地站在旁边。这样的情节看上去让山口稻田也感到不可思议,他热烈地看了看胡县长和张发奎,嘴里也不知道嘟哝句什么,紧接着朝日本兵们挥手做了个“算了”的动作,然后带头使劲拍起巴掌。
胡县长有气无力地抱拳说道:“本县迟到了,让各位久等实在是抱歉,抱歉!”
山口稻田也学着胡县长的样子抱拳说:“胡县长真不愧是大日本皇军最忠实的朋友,如有错怪,请您原谅!”
黄元义翻译完。胡县长说:“只要队长阁下知道我胡敬舜是个守信用的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山口稻田说:“很好!胡县长,您的身体?用不用让我们的军医过来给您诊治一下?”
胡县长摆摆手说:“不劳阁下,我有王老中医随时照顾。多谢你的好意!”
趁着黄元义翻译的时候张发奎俯身和胡县长耳语几句,胡县长吃惊地伸头往台下看了看打断黄元义翻译过来的话说:“队长阁下,不晓的台下为什么躺个人?这与联欢会的气氛有些不太谐调吧!”
山口稻田说:“刚才她浮动军心,扰乱秩序,让我给结果了。这纯属误会,希望胡县长不要因此事而影响了您的雅兴!我现在就让士兵拖出去处置了。”
胡县长说:“我也希望阁下守信用,日后不要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这件事兴许是因我而起,如此看来,她的后事还是让我的人处理吧。”
山口稻田说:“对于胡县长的请求我怎能拒绝,就按您说的办吧。那么,联欢会现在开始吧?”
胡县长点点头。然后又对身边的张发奎说道:“发奎,你去安排人处理这件事吧。”
张发奎说声“遵命”走下台去。山口稻田整理一下衣服,向台下鞠躬示意,然后,手按战刀,嘴里“呜哩哇啦”看上去热情洋溢地大声说了起来。
黄元义随着山口稻田的话尾巴,也大声地说道:“我亲爱的大日本皇军的勇士们、尊贵的县长阁下、各位亲爱的诸城来宾、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我很荣幸主持这样一个盛大的联欢晚会。现在我宣布大日本皇军北支派遣军第十步兵联队山口稻田大队占领诸城与广大民众联合欢庆大会。开始!”
黄元义说完,台子上,留声机的大喇叭响了起来,“吱吱啦啦”的声音像是在耳朵眼里划擦着似的,一圈一圈的让人感到阴阳怪气的。台子下,张发奎走到老鸨子身边,汽灯惨白的光线射在她的脸上,两颗眼球犹如黑色的葡萄,圆无光泽地看着天空,张开的口型仿佛是一句最恶毒的话尚未说完就嘎然而止的停在嘴边。张发奎的脸抽搐一下,慢慢蹲下身子,伸出手捂在她的脸上,然后从上到下移动着,张发奎觉得他的手像是摸在一张黄表纸上似的,缺乏质感的表皮上布满粗细柔韧的皱折冷冰冰地擦过。当张发奎的手从她的脸上挪开,老鸨子变成一副安然睡去的状态。张发奎站起身来,脱下褂子轻轻盖到她的脸上,这才示意赵四和他一起将老鸨子的尸体抬到一边。张发奎说:“赵师傅,你去通知书店老板吧,我这儿还要照顾胡县长。” 赵四说:“张局长,您忙您的,她的事我来办。”
当赵四敲开书店老板家的门,书店老板正在橙黄温馨的灯光下练习书法,桌案上白纸黑字的写道:
哭来哭去人始终,
争名夺利累此生。
酸甜苦辣尝尽了,
好梦作罢黄土中!
赵四也顾不得品味体会,褒贬评论就把老鸨子遭遇不幸的事和书店老板说了一遍,听罢,书店老板哆嗦着手把笔放到砚台上。叹口气说:“唉!这哪是她的死讯,分明是砸我饭碗的响声。操他娘的日本人!当初卖书高雅却使我难维生计,卖淫低俗倒让我衣食无忧!如今我是搞不清何为雅什么是俗,只可恨日本人雅俗不容!日后恐怕要饿肚子了。”
赵四说:“老板,这些话你留着日后往这纸上写吧。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处理她的后事!”
书店老板说:“我也不知她家住何处,姓甚名谁!当初把她招来是为经营我那不景气的店面,我算是提供场地的股东。没想到她帮助了我,而且还能为了他人送命。这样吧,我这儿有一副上好的寿棺先给她用上,要是冷尸不进热房就在‘怡春园’的后院里给她搭处灵篷,让她的姑娘们给守两天灵,墓地还需要有劳政府了。这个钟点烧纸恐怕是买不到了,我这儿还有些线装的古籍,拆开它权且代用吧。”
赵四说:“那咱们就一块走吧。”
东教场里的日本兵们已经进入疯狂的状态,他们一个个像是发情的野驴似地怀抱着妓女,又亲又啃。中间的场地上正在演出《三岔口》。这是一出要求演员功底扎实,身手过硬的武生戏,整场戏没有女演员也不需要唱白,这也许是班主出于对女演员的人身安全的考虑,或者是考虑到中国的戏剧艺术对日本人来说等于对驴弹琴的原因吧。场地上除了演员的翻滚腾跃,打斗躲闪以及锣鼓家什的铿锵声,听不到一点中国人的声音。
胡县长一直闭目仰躺在椅子里,渐渐的昏睡过去。张发奎给黄元义递个眼色,黄元义领会,哈腰对山口稻田说:“队长阁下,看来胡县长病得不轻,您看……”
山口稻田看了看胡县长。说:“让胡县长的回去休息。你陪同我下去一起观看演出”
黄元义赶紧把话翻译给张发奎,张发奎和秘书打个招呼,随后将椅子往下一按,当椅子前腿翘起秘书蹲身抓住,张发奎也顺势抓住后腿,一齐挺身直腰二人连椅子带人一同抬起,秘书在前,张发奎在后,匆匆离开东教场。
20. 庄重的贞节牌坊
原本是声色犬马,脂粉媚俗,淫乱伦丧的“怡春园”,眼下却变成庄严凝重,气氛肃穆,让人凛然起敬的吊唁厅。厅堂正中北墙上悬挂着老鸨子年轻时在青岛照的相片,现在是用素描放大的画像。画像是一个齐眉留海披毛头型学生模样的姑娘,胖嘟嘟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一副长方形的黑框和垂披在上面的黑纱无情的表明,这位天真漂亮的少女已经逝去,但很难想象这就是“怡春园”的老鸨子,一个赘肉臃肿,粉面淫荡的身世不明无名无姓的窑子头。画像的两边是书店老板亲笔题写的一副挽联,上联是:低贱不失人格在,下联是:下流尚有贞操守。老鸨子的头顶是:名嫒永垂。张发奎甩帽子的那张八仙桌己经抬到画像的下面,上面摆放香炉和这个季节不太好讨到的橘子、苹果以及一盘柿饼,三只红色的高香正在冒着缕缕青烟。厅堂两旁分别摆放着各界人士自发送来的花圈。花圈前面站立着头顶白纱的该园的姑娘们,她们一个个表情沉重地微低着头,弄不清老鸨子的不幸遭遇确实让她们悲痛,还是对今后的生活感到忧伤,也许两种心情都有。脸上都挂着晶莹的泪珠,不时地滴落到地上。整个厅堂里被一种悲愤的情绪所笼罩。
后院里是松柏临时搭建的拱门,原本一副红色的棺材已经油成黑色,棺材的大头前面放置一个黑窑泥盆,赵四找来帮忙的人不时地往燃烧的泥盆里添放着烧纸。刚开始,前来吊唁的人只是三三两两,现在的人群已经排成了长长的队伍。人们很有秩序地穿过厅堂走进后院,然后顺着侧门走出。这次吊唁活动不敢说是万人空巷,但家家户户都派人参加。
老鸨子遇难后,赵四越想越觉得日本人太不像话。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好男不跟女斗,又何况是个窑姐!单从这一点上看,那日本人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别看你都打到人家的家门口上了,是不是些汉子还得另当别论。不管怎么说,一个窑姐一辈子辛辛苦苦的也不容易,人都死了不用说是后代儿女的就连姓什么叫什么也没人知道。要是草草了事就这么着把人埋了,是不是有些对不起人家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只是,当初张发奎传达过胡县长的指令,一切都要见机行事,不可妄动,要办这件事自然少不了和张发奎商量。
赵四把老鸨子的遗体收敛入棺,再抬到“怡春园”放置完毕,时间差不多半夜时分。赵四先是派人打探一下张发奎现在何处,然后又吩咐人到厨房带上一只烧鸡和一包五香花生米,自己怀揣上一瓶酒就去了政府大院。路上一队巡逻的日本人将他拦住又是盘查又是搜身的,当时还把赵四惊出一身冷汗,幸亏自己听了胖局长的话,要是日本人搜出腰里有枪非闹出大事来不可。
当赵四走进胡县长的书房兼卧室的房间,张发奎和秘书以及王老先生还陪护在胡县长的身边。秘书见赵四进来就以主人的身份轻声客气地说:“四爷,您请坐。” 赵四感激地抱抱拳说:“多谢,多谢!胡县长怎么样了?” 秘书说:“刚服下王老先生配制的汤药,现在睡着了。” 赵四探头看看胡县长,轻松一口气说:“真是辛苦各位了!” 几位都摇头摆手表示份内之事,理所当然。这时,王老先生站起身来说眼下没什么事就先告辞,秘书起身相送又被王老先生按下说不用客套明天一早再过来,说完走出房间。张发奎说:“四爷,天都这么晚了,您来有什么事吗?” 赵四说:“也没什么事,过来看看胡县长。” 一旁秘书听到赵四的话里有个“也”字就知道有事,也要先行告辞却被赵四拦下说:“您就别走了,我知道你们忙活的都没吃饭,我带来了,咱们一块儿吃点。” 秘书知道赵四的脾气也就不再推辞,随手将炕前条桌上的罩子灯灯火调暗,示意到外间看坐。
赵四把等在外面的徒弟招呼进屋摆好菜肴,自己从怀里拿出酒来。说:“这酒差不多让我揣热乎了,二位随便喝点。”
秘书拿过三个紫砂茶碗放在各位面前,然后打算接过瓶子倒酒。赵四赶忙摆摆手说:“二位都是政府命官,这酒由我来倒才算正事!”
秘书和张发奎就谦虚礼貌地用手招呼在茶碗上让赵四斟酒。赵四说:“摘手,摘手。怎么今天和我客气起来了!” 说着又把两条鸡腿撕下分别递过去,自己拿个鸡翅边嚼着边说:“今天这事‘怡春园’的老板干得不善!你二位是没见,当时日本人就要动手杀人了,我跟她施了个眼色二话没说带人就上。也幸亏你们去得及时!”
秘书看看赵四,分析着把老鸨子改称为老板的含义,就知道赵四心里有种敬佩的意思。就说:“历来‘怡春园’的传奇故事就不少,这回可算是她最精彩最动人的一章了!”
张发奎说:“当初我就和她说,要是事情办好了就给她立座牌坊,没想到她不仅把事办好了,还能办得这么好。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啊!”
赵四说:“要不是我亲眼所见,也想不到一个风尘女人能有这般胆量。我就想,不管人家平常怎么样,只要在紧要的时候敢上前挡事这就了不起。二位,咱能不能给她办个像模像样的公事,借着场合让那些心怀感激的人表示一下,咱也知道诸城人的脾气,都是些记挂人家好处的人,如果咱不上前,我怕赚得有人背后说咱不够爷们。”
说到爷们张发奎和秘书都感到热血沸腾。张发奎说:“四麻子说得对!咱就是要叫日本人知道,他们连一个窑姐都好意思地动手杀。日后我看他们还怎么有脸在这儿待下去。”
秘书说:“张局长所言不无道理,但是胡县长一再强调非常时期凡事要从长计议,说实话,我对女老板的行为感到由衷地敬佩。同时我也在想女老板之所以敢于上前挡事,不就是为了阻止日本人滥杀无辜吗?若在平时给她举行一个追悼会是为必须。但就目前而言,卑职以为,是要忍,孰是要忍。”
张发奎点点头,一时也冷静了下来。说:“四爷,这件事咱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依我看,就按平常那样搭个灵堂出出殡暂且表示一下也行,省下招惹麻烦。牌坊的事也只有等到日后再说了。”
赵四说:“还是二位想得周全。明天我就吩咐人按照二位的意思办。事是我指使她干得后事就由我来办,孬好的也算是有个交代,她要是地下有知也该理解咱活人的难处!”
秘书说:“四爷,是由你代表大家来办。目前我和张局长也包括胡县长都不便出面,这件事只好辛苦你了!”
赵四说:“没啥辛苦不辛苦的。我只是过来找二位商量着拿个主意,也知道你们出面不得劲。我还是那句话,诸城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不是外人,谁得劲办谁就办,咱们之间用不着客套。来,喝酒。”
第二天早晨,赵四觉得头昏脑胀的就多睡了一会,等他装束完毕,照着镜子看看里面有副四爷的样子这才赶往“怡春园”。当他走出胡同口,走了约摸喝完他那碗小米、绿豆、红豆等八种杂粮混煮而成的不冷不热的黏粥的功夫,只见路边上站了不少的人,他顺着弯弯曲曲的人群向前走,快到“怡春园”的时候,赵四看到,从东往西还有一条人流逶迤着朝这边延伸过来,两条人流到达“怡春园”的门口一同拐弯而入。赵四一下子明白过来,吃惊得他站在那儿半天,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却想不起一句该怎么说的话。
此时的“怡春园”里抽泣,哽咽像一首曲调简约忧伤的哀乐似的压抑沉痛地重复着,鞠躬的跪下叩头的以不同的形体语言向画像表达着同样的哀痛。无论是厅堂里或是后院的棺材旁,一打打的烧纸聚积成堆,其中夹杂着一枚枚白晃晃的银元和“袁大头”。直到这回儿,赵四这才从心底里冒出一句话来,日本人你睁开眼看看!据徒弟们说,今早有一队巡逻的日本兵从这儿路过就看见了,他们肩扛大枪刺刀上挂着膏药旗,踩着“咔喳咔喳” 的步子走过来,当他们大瞪着眼朝这边儿看过之后,那脚步声就变成“唏哩嗒啦” 的了。
另一处情景也十分感人,冰天雪地的墓地里,主动帮工的匠人和壮汉们劈开厚厚的冻土层,按着地理先生的指点挖出一个朝着西南方向的长方形墓穴,然后又根据规定的用砖数量按照标准的墓室结构,采用打磨好的大青砖砌筑而成。整个施工过程有条不紊,也没听到半句争吵牢骚怪话。墓穴选择在一处桃园与河流之间的空地上,你别看眼下有些荒凉,再过两个多月,待到雪融花开的季节,这儿就如同仙境一般了。
按照当地的殡葬习俗,第三天的下午,南城门早早地打开,道路两旁也早站满了前来送行的人群,天上阴云低垂,地上黯然悲伤。当八位壮小伙抬着红色棺椁缓缓地走过,南门里的大街上撒落的纸钱厚达仿佛是下了一夜的大雪。
当天下午,书店老板将人们送来的阴情烧纸全部运送到坟茔上点燃焚烧,冲天的火苗把空中照得通红。晚上,他又将银元收拾到一只木箱里,然后请来赵四商量着怎么处理这些人情钱。赵四说:“张发奎局长早有打算准备给她修一座牌坊,这些正好就能用上,只不过是少了点。” 书店老板说:“她还有些金银首饰什么的也可以加上。” 赵四摇摇头说:“恐怕还是不够。这样吧,我去趟政府看看这事怎么办。”
正于秘书所说,“怡春园”的故事这回可真算的上最精彩最动人的一章了。当赵四走进政府办公室,秘书就上前抱拳说道:“四爷真可谓有胆有识有节有制,你看看那事办的就连日本人都说咱中国人不可思议,让他们大长见识。实乃大手笔,佩服,佩服!”
赵四说:“这哪是我的功劳,还不都是人心所向,让我正好赶巧了。惭愧,惭愧。”
二人畅谈了一阵之后,话题自然就扯到修建牌坊的事上来。秘书说:“四爷,目前的情况我不说你也知道,张局长不是曾经说过这事也要等到日后吗。我想,咱道不如趁热打铁举办一个拍卖会,把她生前的遗物现场拍卖,说不定资金问题就会解决了。”
赵四说:“好主意!我这去联络工商联商会大户财团什么的,让他们都过来捧捧场。这事还是交给我来办吧,我怎么觉得这事越办就越有些上瘾。见笑,见笑。”
秘书说:“四爷德高望众,非你莫属啊!”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拍卖会结束之后,金银硬货拍出的价格略高于市场,而老鸨子那件出道时所穿的斗篷却拍出了天价。有人说,诸城的牌坊九十九,只有一座无人走。其中的原因可能有二种,一种可能是牌坊建在墙根处人没法走,另一种可能是有些名声遭人争议或者抵制,后来者不打算步其后尘的原因吧。
21. 到根据地去
柳树林背着张司令顺着土岭下往西的干沟一气猛跑。紧随其后的弟兄们谁都不敢相信,这位会吹体瘦不起眼的兄弟竟有这么大的气力和耐劲。
鬼子并没有追上来,事后,在伏击战的总结会议上有人分析,鬼子按兵不动很可能是日本人对地形不熟悉害怕再次吃亏,并非是我们作战如何的勇敢把敌人给吓住了,所以,我们要认清形势克服骄傲情绪,仍然以游击战为主灵活机动的打击敌人。这样的分析显然是有道理的,最起码能够以客观冷静地态度对当前敌我双方的态势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至于,对这次伏击战鬼子为什么按兵不动的真正原因他们并不知道,现在让我们来听听当初遭到伏击的鬼子向总部的喊话,也许能够找到答案。“总部,总部。我是山口稻田大队,我的部队在诸城境内遭到八路军大部队的伏击。敌人在他们的指挥官张司令的率领下将我团团围住,请求空中支援。请求支援!”
当初,在路东边的岭顶上参加伏击的是武工队和各村的民兵,他们的武器除了几支“二十响”和“汉阳造”大部分是鸟枪和土炮。而路西的岭顶上柳树林这边情况就不同了,他们的家什是一色的“快枪”,火力猛响声脆,再加上弟兄们一口一个张司令的喊着报功,沟底下被困在路上的鬼子以为是碰上了大部队,因此,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一边架起小炮还击,一边保存实力等待救援。当鬼子感到来自西边的火力猛烈的时候,他们也将大部分的迫击炮弹射向柳树林的阵地,而且,当空中赶来支援的时候,飞机投下的炸弹和俯冲扫射也针对路西的岭顶上。幸亏张司令被打穿了肩旁,柳树林又审时度势背起他的大哥及时地下达了撤退命令,要不然,张司令这个大名还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损失,付出多大的代价。看来,有些名声极容易引起误导如同当前的时局应该做出一个明智的判断还是有必要的。
鬼子窝在沟里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直到飞机上与他们喊话,说经过侦察附近并没有发现所谓的大部队,只有一些翻穿着棉衣和披着看上去像羊皮以此作为伪装的人己经逃散的时候,山口稻田这才放心地重新集结起他的人,把伤兵和死尸用汽车拉回高密,自己率领部队继续徒步前进。当鬼子经过“岳沟村”时,山口稻田顿生报复之心,他命令部队将村子包围,然后开始疯狂地烧杀抢奸。最后,鬼子把没来的及逃走的群众,以及率领民兵抵抗他们的女队长一起押解着朝诸城城里的方向走去。
当柳树林背着张司令跑到一处低洼背风的地坎下面的时候,柳树林实在是跑不动了,他放下张司令弯腰喘息着,他感觉嗓子眼又涩又细极不畅快地干呕起来。这时弟兄们也都围拢过来,柳树林拍拍胸脯从嘴里挤点儿口水润润嗓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们都过来,来找死啊!这么大的目,目标,要是飞机一颗炸,炸弹扔下来,跑都没,没处跑!都给,给我四散隐,隐敝,卧倒。哦,趴下藏好。”
兄弟们相互看看乖乖地四处散开各自找地方趴好。柳树林将张司令扶着坐起来,撕开他的衣服查看了一下伤口,现在血流出的不是很多,后背上被穿过的子弹拖出的棉絮半红半白的露在外面。柳树林知道子弹并没有伤及他大的血管,看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此时,张司令眉头紧皱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地轻声呻吟着:“哎哟,哎哟,俺亲娘,疼煞我了!哎哟……” 柳树林试探着叫了声大哥,张司令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刚要起身又一咧嘴恢复原来的姿式。柳树林说:“大哥,别动!” 张司令一下子睁开眼像是明白了怎么回事似的也顾不上“哎哟”急切地问:“我这是在哪儿?” 柳树林说:“大哥,你放心,现在没事了。” 张司令说:“兄弟,是你救了我的命,俺这辈子忘不了你!” 柳树林说:“大哥,你觉得怎么样了?” 张司令说:“哎哟!妈儿巴子的浑身大沉沉!死不了吧。” 柳树林说:“肩上打了个血窟窿死不了,打不完日本人怎么能死。” 张司令脸色就好看了些。他四下里看了看说:“弟兄们也都不要紧吧?” 柳树林说:“不要紧。才张我看了一下,可能有几个跑散了。” 张司令伤感地说:“都怪俺逞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人家会怨我一辈子。” 柳树林说:“不会的大哥,你这是领着他们干正事怎么会怨你呢。” 张司令说:“这世道上哪还有什么正事!不都图个吃饱喝足,要不谁跟着你瞎起哄!早知道日本人的家把什这么好,也就不出来惹这腚臊了!”
柳树林知道,类似张司令这样的想法不少人有,就在这次伏击战之前,他就听到村里有人说,咱管他是日本人还是什么人,只要是耽误不了吃喝他爱谁过来谁过来,那帮人使刀弄枪的是多管闲事。因此,柳树林感到这样的国民意识比日本人更可怕。他说:“大哥,日本人来了,咱是什么都图不上了。要想吃饱喝足就得和日本人干。再说了,你这一枪之仇就不报了?是爷们哪有甘吃亏的!胜败乃兵家常是。我还是那句话,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张司令说:“兄弟,你看,我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弟兄们就交给你了。” 柳树林说:“大哥,弟兄们到什么时候也是你的。你放心,等你好了再领着咱去打日本人。” 张司令说:“兄弟,这回亏着你跟着来了,要不我这小命就算是交差了!大哥从小就没有人拿着我当人待的,跟着俺娘俺爹也受了不少的罪。拉这帮队伍不就是打算出人头地创个人样,可咱心里有数暗地里谁不把我当成野巴土匪看!眼下,日本人这么一来,咱又打不过人家,日后就更没人拿我当回事的了,我这辈子就算是死了恐怕也没人找狗皮的了!感谢你和兄弟们不嫌弃咱,如今身上带着个血窟窿死活还不知道,山里也没脸再回去了。我心里难受啊!兄弟。”柳树林说:“大哥,你别想得太多。弟兄们是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大哥,你先在这儿待会儿,我去看看,再回来接你们。” 张司令用他那只好手一把抓住柳树林的胳膊说:“兄弟,你别走远了,我怎么试着心里怪挂挂得慌!” 说着眼里就闪动着泪光。柳树林使劲拍拍他的手。站起身来擦把眼,然后看看天上说:“弟兄们都围过来吧,还暖和点儿。各位想着,要是听到天上有动静就赶快散开。看好大哥,等我回来。”
弟兄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围坐过来,地坎下就像是一群被狼们撵追逃累的羊似的心神不安地窝聚在那儿。有人叹口气,小声地说:看来咱这位兄弟还真不是吹牛,你看看那日本人铺天盖地的也不知道使了些什么家把什?到如今这耳朵里还他娘的嗡嗡的!随之就有人也大发感慨:我早就说人家是见识多都还不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回服了吧。
弟兄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不知不觉太阳就偏西了。这时,有人叫醒张司令说:“大哥,你看都天这当了,咱那个兄弟怎么还不回来?” 张司令疼得“啊哟”了两声,想了想说:“再等等,要是过会儿不回来咱也该打打谱了!”
柳树林打算先找个村子住下暂时休整一下,等到晚上再找组织联系。当他来到一个村子的村头只见有几个人在那儿转悠,他把枪藏进怀里向前问道:“老乡,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怪冷的。” 那人说:“出来护村。” 说着把手里的铜锣朝柳树林亮了亮。 柳树林说:“护村?护村干什么?” 那人说:“保长说,今晌午人家日本人在路上走得好好的,有些找事的人偷着过去打人家,人道是被日本人打跑了,村里的老少爷们却跟着遭了殃,一家伙被日本人杀了几十口子人,临了还绑走二、三十口子人。保长有令,村里人不准出去惹事,外来的人也一律不准进村,不听说就敲锣召人撵出去。就为这事护村。操他娘怪冷的!” 柳树林说:“我今晌午就去打日本人了,你看我像是找事的人吗?” 那人瞪大了眼说:“真是?”柳树林点点头敞开怀亮了亮枪说:“你撵我走不?” 那人说:“谁撵你操他娘的!保长也是拿鸡巴往自己腚眼里插,算不明白帐。日本人不也是三声大爷不如一巴掌!不过,你还是快走吧,我听说他们串通了好几村也都不准外人进。” 柳树林说:“我想求你办点事,你能不能答应我。” 那人说:“有事好汉就快说,能办的保证答应。” 柳树林说:“我哪边儿还有不少的人,你能不能给弄点干粮,二根杠子和几根绳子?” 那人说:“中。俺家有煎饼,要多少?” 柳树林说:“最好是多给点儿。不过,你放心,日后定准回来还你。” 那人说:“说啥话,见外了不是。” 说着就招呼另外两个人过来。来人也不推脱,一会功夫就把东西办齐了。柳树林也是一刻都不耽误赶紧往回走。
看来队伍也早就等不及了,远远的柳树林就看见他们已经站起身来准备走人,柳树林一边紧赶快走,一边朝他们打招呼。当柳树林赶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每个人几乎都要哭了。柳树林递给张司令一个馒头,自己也卷了个煎饼边吃边说:“大哥,看来弟兄们还是信不过我。你让他们放心,我是不会干对不起弟兄们的事的。眼下村子里咱就不去了,莒南那边儿是八路军的根据地,也有医生给你治伤,我打算咱先去那边儿住一阵子,以后看情况再说。要是大哥信得过我,咱就这么办,要是你觉得不妥就听大哥你的。” 张司令说:“才张大哥不是说了吗,弟兄们就交给你了,都听你的。你快吩咐人把咱的车找来,咱这就走。” 柳树林说:“车恐怕是找不回来了。黑乎乎的目标那么大,我寻思着早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没了。吃完饭给你绑副担架,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弟兄们抬你走。”
张司令看看地上的木杠和绳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九章
22. 死囚的旧梦
比起空旷阴森潮湿寒冷的牢房来,东教场废弃的伙房里简直就是亲娘的怀抱,宽阔的大炕己经烧热,干软的麦秸草垫在大山席的下面,人躺上去感觉温热松暄。常言道,世上没有享不尽的福,也没有受不了的罪。就说这五位摸过阎王鼻子的好汉,算起来,又有多久没有享受这人样的日子了,现在他们心满意足地东一个西一个的躺在炕上,像一群吃饱喝足的野狼似的悠然地轻轻打着鼻鼾。
这是一个月黑星稀的夜晚,任若英正在挑灯夜读,这时,门被轻轻打开,小桃红飘然而至,站到任若英的身边,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柔地摇晃着温情委婉地说:“郎君,天都这么晚了还在用功?别熬坏了身子!来,为妻扶你上床歇息。”
任若英随声抬起头,无比深情地看着小桃红。这时,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桃花香气淡淡袭来,仼若英不由地醉倒在小桃红的怀里,他身子软绵绵地将脸贴在小桃红的双乳中间。他听到小桃红喘息急促,嘴里情不自禁地哼哼着,就像自己读诗渐入佳境似的吟风弄月的极为投入。这种颤声如诉含混陶醉的音调很容易让任若英产生共鸣,他也知道这蕴意无词的吟哦是因何而发,于是就配合着拉开小桃红兜兜上的系扣伸进手去,他仿佛感到两只玉兔跳进手里,让他兴奋地浑身颤抖起来。俄顷,小桃红抓过仼若英的手腕往下引导着,任若英贪恋地抓住玉兔又把玩一会儿,这才随着小桃红的手往下摸去。
此时此刻,任若英这才切身地体会到,相比之下那些所谓的好诗美文简直是狗屁不如,你想想,天底下的文章里有哪一篇能够如此直接引人入胜,又有哪一个情节很快这般让人美妙消魂!这儿既没有繁缛难解的段落也用不着苦功领会,只需感触一会儿,便可进入令人亢奋的意境领略到激情无比的风景。何谓叹为观止,应该是叹为摸之才对。
当任若英正大发感慨的时候,忽觉得身上被谁推了一把,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黢黑一片。他这才知道刚才是做了个梦,他长叹一声又把眼睛闭上。这时,他听到有人轻声说:“兄弟,才张干什么了?鼓鼓盈盈,依依呀呀地搅得人家心里怪那个的!” 听那细声尖嗓的声音,任若英猜想是那位叫二杆子的。“兄弟,人家日本人给咱的糖让我回来分分吃,我见你睡着了就没叫你。来,拿着。日本人说叫什么饴糖,又香又甜的,我还是头一回吃,你尝尝。” 任若英摸索着接过糖,他感到一股似曾闻过的香味钻进鼻孔里。他明白了,原来梦境的那一阵阵的气味竟然来自日本。任若英说声“多谢兄长。”就剥开块糖放进嘴里,一边有滋有味地嚼着,一边重温着旧梦。
任若英的父亲是前清的举人,在诸城也算的上是名门大户。家里就数任若英最小,他前边的一个哥哥也不为家族争气,早早的就被父亲撵出去分居单过。在父亲认识到“子不教,父之过” 的责任之后,从任若英三、四岁开始父亲就教他《三字经》《百家姓》。六、七岁的时候就会摇头晃脑的熟读“人之初,性本善” 了。私塾先生经常夸他有出息,父亲也把继承家族的荣誉,将来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孰料,县试的小考还未张榜正赶上废除科举,任若英的前程也随之没有了着落。后来,父亲就找了他的同窗好友,原来的密州书院主持,现今的市立完全小学的校长私下里用了些功夫,任若英这才去学校当上了教书先生。
这一年,任若英的父亲请了位姓常的木匠给家里打家具,常木匠来的那天身边还带着个年轻的姑娘。任举人就问:“常师傅,你怎么……她也能干这种活?” 常木匠说:“帮我打个下手,拉大锯解大板的一个人不得劲。” 任举人说:“那你也该雇个小伙计。” 常木匠说:“凡是请到家里干活的,人家管吃住,本来就不好意思多要钱,要再雇上个人就多了份工钱,帐恐怕就算不着了。” 任举人说:“人家姑娘也不能替你白忙活不是?” 常木匠说:“自家的闺女白忙活就白忙活吧。” 任举人说:“如此说来,这帐你就更算差了。女孩家的理应养育深闺干些针线活,且不可抛头露面当成野小子养活。” 常木匠说:“道理俺也懂得,可人家她娘不放心。前些年是让大闺女和二闺女跟着,两个闺女找主出嫁后,这不就轮上小闺女她了!大半辈子都这么过去了跟就跟着吧。这样也好,省得人家她娘挂记,自己也能睡个安稳觉。”
任举人有些纳闷,心里话:男人出门干活挣钱,这不是妇孺皆知的理数吗?为什么单就常木匠的孩子她娘不放心。有道是,男耕女织。你把孩子她爹整天看在炕头上种什么?种出来你又该如何养活!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算了,这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爱怎么种就怎么种去吧。想罢就“哦”了声,领着常木匠去看木料,然后,又把打算做什么样式的家什,做几件等,一项项交待清楚。最后说:“常师傅,在请你之前,我就差人早把南屋拾掇好了,屋里外面的你觉得哪儿得劲就在哪儿干。要想住下就睡在里间,吃饭的时候有人过来招呼,虽说菜差了点儿,却是管够。这儿呢,就交给你了,该怎么办你看着办,我就不陪你了。” 常木匠说:“任老爷,您放心。您忙您的,到时候您过来看看,要是哪件做不您心里去,工钱不提不说木料我也赔了。” 仼举人说:“要是不放心就不请你常师傅了。哦,对了,家里道是有两个伙计,只是一个卯眼顶一个榫头的也不好乱安点。这样吧,就让我那小子经常过来照望着,有什么事你就和他说就行了。” 常木匠点头答应,任举人也便放心地走了。
由于父亲和校长的关系,任若英就格外受到照顾,每天除了上午讲讲国文,其余的时间就由自己打发。听说父亲请人打家具,就猜想这极有可能与自己的婚事有关,所以,任若英也就特别在意有事没事的经常过来看看。常木匠是个明白人,心里也知道任若英为什么对这套家具如此上心。每次任若英过来,常木匠总是问问这样干行不行,那么做中不中的和他商量。一来二去的任若英就对常木匠产生了好感,有时就吩咐下人给常木匠泡上壶好茶,时常到厨房安排炒两个好菜,要是高兴自己也留下来陪着常木匠喝上几盅。
几天功夫,仼若英就和常木匠父女混熟了,说话聊天的也不像前两天似的那样拘谨了。只要任若任觉得这活怎么干好,也用不着绕弯子就直截了当的和常木匠说,常木匠也不嫌啰嗦麻烦很是当回事的听取或者发表自己的观点和意见,一旁常木匠的闺女也插话参与,说什么依她的眼光这种样式好看,那种颜色讨人喜欢,不信就问问她爹,她什么时候都没看走过眼。主仆双方都把这活当成自家的事,既不偷懒耍滑尽心尽力,又把所有的看家手艺毫不保留的全都用上,每道工序某个细节最起码三人都觉得满意才行。
常木匠的闺女名叫小桃红,人长得四方圆脸,嘴小唇红,两腮粉嫩细润,浓眉宽泛放荡,睫毛长黑翻卷,眼角微微上翘,目光火辣灼人,说话嗲声嗲气,姿态娇柔做作。虽说年龄不大,却出落的不该熟的也早熟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让人怀春寻花,秋波问柳的风流情种。刚开始,任若英也没怎么在意这位妹媚,只觉得她温柔嘴甜讨人喜欢,又知是常木匠的闺女,心里就把她当成陪着父亲解闷帮着打打下手的野姑娘对待。直到有一天,任若英又陪着常木匠喝酒,不经意间,他纳眼看了一下小桃红,谁知小桃红的一双媚眼早就盯在他脸上,任若英感觉心里热了一阵就赶紧收回目光低头夹菜。心里想,那姑娘的眼怎么就这般迷人,含情万种的简直就像会说悄悄话似的,而且每一句都那么动听!想着禁不住又偷偷摸摸看了她一眼。小桃红的眼光始终都没离开任若英的脸,当任若英的目光试探着投递过来的时候,便一下子将其逮住爱意暗送,芳心相诉的温柔缠绵在一起,撩拨的仼若英想入非非,情迷心醉,只觉得暖风徐来,春意盎然。这时,常木匠干咳几声,任若英这才回过神来,将心思打消暗自骂道,没出息的,一个木匠的闺女值得你胡思乱想,怪不得老爹他早为你打算!任若英深知这儿不能再待下去了,过一会儿,小桃红说不准会将他的魂儿勾去。于是就起身说道:“常师傅,你自己喝吧,今天酒劲怎么比往日得大?我觉得上头。”
常木匠说:“不是今天的酒劲大,是你喝得心急,天底下什么样的好酒没有?慢慢品着点儿。”
任若英说:“多谢常师傅开导,我也是一时贪杯,乱了方寸。日后心中有数便是。”
常木匠点点头,然后又对小桃红说:“女孩子家的日后吃饭端庄点儿,吃饱了就快离开。吃几碗饭自己肚里没数?你就别碗外想饭吃,白动心思了。”
小桃红撅起小嘴就是不服气地说:“谁碗外想饭吃了,谁不想吃好饭,谁白动心思了,谁和你似的多管闲事。”
常木匠说:“都是我还不中吗!我说一句,你有八百句等着。算了,算了!不识好歹的货。我也不喝了,干活。”
常木匠的话,任若英也能听出几分,人家常木匠那是年岁大,经历多,心里有数,不像他闺女那样有些事想想就能得到的。比方仼若英与小桃红之间是不可有什么连理可言的,双方一时动动心思也就罢了,都到了春暖花开莺飞草长的时节,连狗猫的也开始发情起圈何况是人的年龄了,这些谁都可以理解,假若见好不收,猫叫狗闹的弄得彼此之间谁都不得劲就没意思了。眼下要紧的是趁早打消念头和往常一样,尽快把活干完这才是正事。
那两天,任若英故意不去常木匠那儿,学校没事就躲自己屋里在国学上用点功夫。然而,小桃红的那双媚眼始终脉脉地盯着他,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尤其是到了晚上,小桃红那身影就更加清晰的如现真人,迷幻的他半宿睡不着觉,早晨起来还觉得裤裆里粘糊糊的。以前当他读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时,总觉得像那种好色的男人不应该尊称为君子,他也不配当君子,可眼下再看看自己这副样子又该算个什么东西呢!
让任若英也感到费解的是,小桃红长得也算不上怎么漂亮好看,却又怎么就如此诱人挂念呢!忽然,他联想到《聊斋志异》里面的故事情节,心想,莫非那小桃红也是个桃花精与我作祟!
23. 欲望
自从任若英打算疏远小桃红之后,但心一直牵挂着小桃红始终解脱不开,不到几天的时间,任若英风筝似的,随着丝线的缠绕让小桃红再次把他拽回原先放飞的地方。这日,他按捺不住,神使鬼差的又去了常木匠那儿。小桃红揣摸透了他的心思,也知道仼若英是个优柔寡断,主见随合,心软细致的娘们儿性子,不说别的,你听听他起的那个名字,英、英的,还不如干脆叫花算了,哪有点儿阳刚气概,你再看他那身段,高个单挑,杨柳细腰的,还有他走路的姿态,扭扭捏捏,轻步紧挪戏子似的,就算他是个男人也是奶油做的,脂粉捏的女人坯子。小桃红心里面把个仼若英很一顿数落,也不知她是真得不喜欢这类男人呢,还是揣着喜欢故意责怪,抑或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要么就是羡慕嫉妒恨。小桃红的心思太重,谁又能说得明白。反正任若英也在小桃红心里折腾的不轻,连吃饭干活都不让她安生,尤其到了晚上更让她睡不着觉。
不过,当时的任若英并没有想得太多,他只是闲来过过眼瘾,逗逗闷子,晚上睡觉做个好梦什么的,你想任若英正是怀春发情,看见蛤蟆配对下身都能发硬的年纪,更何况瞅见女人了,要是没点儿非分之想,那还真就让小桃红数落对了,至于说娶小桃红为妻他还真没动过那个念头。当然,人家小桃红可不像任若英似的什么事都敢想。
小桃红跟随父亲曾经给很多户人家做过木匠活,不少人家也就是修修推车修修犁具,打条板凳做把椅子什么的,做家具的也有但很少,无非就是做个三件两件的橱桌柜箱之类,像仼若英家这样,无论是在家具的数量上还是在用料上,以及对家具要求的质量上和款式上之多之上乘之严格之讲究可谓少之又少。不仅如此,你再看看这深宅大院,以及这深宅大院里的人日常的吃穿开销,就不只是让小桃红眼热了。常木匠经常提醒小桃红说:快把心思放到干活上吧,眼不见心不馋,等干完了活领了工钱走了人,心里自然便安顿了。小桃红敝敝嘴,心里却是不服,凭什么,这么好的日子人家过得我就过不得!
自从小桃红遇见这家的那位粘粘糊糊,心性软绵的公子哥任若英时,一把欲望之火就在她的心里点燃了。她常记着,八岁生日那天,她娘带她去请人算命,当她娘报上她的出生年、月、日、时辰之后,算命先生就掐算起来,她娘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算命先生自管口中念念道道,却不给个结论。大约又过了半天的半天,算命先生这才开口说道:“你别耐不住性子,收人钱财还人个交待,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我看命理若遇着命舛贫贱之人,当分文不取,贫富居中者,也只收个三桃两枣,要是大富大贵之命,那就另当别论了。敢问这位嫂子,你带了多少钱!”小桃红她娘说:“先生,你放心,只要孩子的命好,今天带得嫌少,明日我让木匠再给送来。”先生说:“我看命理先从日柱入手,日干是自身的一个天干,凡年、月、日、时四柱中的干支,都要依此天干定论吉凶宜忌。方才你报上的这个命造,日主戊土,生于仲夏午月,火气炎盛,又遇年、月、时三柱干支生扶,戊己之土相助,可谓身旺之极。因此,我敢断定,此人乃富贵之身。我看就此答住,深奥之处你听也不懂,况且天机不可道破,点到为止,到时验证尚可,错了找我。你就等着享福好了!眼下,你就掏钱吧。”小桃红她娘高兴地说:“快过来谢谢先生!”先生说:“原来是位女子,我以为是个男儿身,实属美中不足!算了,你不要再送钱来了。等她出息了可别忘了补上。”
顺便插一句,后来小桃红出事之后,她娘也曾经去找过那位算命先生,先生理直气壮地说:她是富贵之身,淫贱的命。怨谁!
书归正传。小桃红联想到她娘和她说得那些算命先生的话,她就认定这是天赐良机,命中注定的好运气,于是,她就开始关心起这家的人和事,心里也盘算着,等她嫁过来之后,如何管好这个家,看住自己的男人。总之,你别看我是木匠的闺女,卯榫对眼的事,俺会,用不着别人说三道四的。
仼若英每次过来,小桃红总是瞅个机会,故意地却又装着不小心,触摸一下任若英的手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有时,她还轻柔地拂拭一下任若英的脸,嗲声嗲气地嗔怪道:你看你,这么不小心,脸上弄上什么了,真是的!实际上,仼若英的脸上什么也没弄上。不过,让仼若英感到奇怪和不能理解的是,一双拿过木头干过粗活的手怎么竟如此细嫩柔软,每一次摸在身上是那么的温和体贴,简直恰似缕缕春风拂过,让人感到惬意无比,莫非这女子天生长就一副贵夫人手!
在一个风轻雾蒙,细雨霏微,阴淫弥漫,让人心旌摇荡的傍晚,小桃红心事重重地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说道:爹,今晚咱就不回家了吧,外面下雨。
常木匠说:“这点儿雨不碍事,别让你娘不放心。”
小桃红说:“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是还有我看着你吗!反正要走你走,我还有事。”
常木匠说:“黑灯瞎火的,一个女孩子家有什么事!就烦恶你们娘几个没事找事,我知道我的话你们也听不进去!我可告诉你,你千万不能祸害仼家,任举人是个大好人,要是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我对不住人家不说,要遭报应的,听见没!”
小桃红说:“怪不得俺娘说你死牛犟筋的。你愿意受累,就一辈子干你的木匠好了,我可不愿意和你似的没出息,我的事,不用你管!”
常木匠说:“我知道你那点心思,男女间说个话逗个趣你也当真了。俗话说得好,这吃饭穿衣量家当,婚配嫁娶看双方。你一个野姑娘家的,要什么没什么,就凭你那点歪歪心眼子!别做梦了,睁眼想想吧。听话,别任性,今晚回家咱好好歇息一夜,明天抓紧把活干完也就早死了那份心思。”
小桃红说:“你就少说两句吧。你爱咋着就咋着俺也不管你,回家我就跟俺娘说,我一霎也没离开过你还不行吗。这儿离热闹的地方又不远。嘻嘻,俺去了,啊。”
常木匠气地直跺脚,颤抖着手,指着小桃红远去的后背骂道:“嗨,我操你祖宗!我这是哪辈子作的孽,赶上这么帮乞皮赖脸的畜生!”
小桃红走出南屋,也就是她爷俩干活的临时木工房,带着一身的刨花子味穿过院落里的花墙圆门,还没进东偏房就“刘篾汉、刘篾汉” 地乍呼着,惹得厨子等一干下人们伸头探脑地朝她张望。其中一个被小桃红称呼“刘篾汉”的人说:“哎哟,这是谁啊!没大没小的,不叫哥也就罢了,怎么连俺的大名也不叫了?是谁这么狗仗人势的。噢——,原来是小桃红小木匠师傅,今个来又想打听什么事?”
小桃红说:“谁打听事了。我是过来拿把油伞用,刚才少爷找人捎话来,非让我去接迎接迎不可。你看,这大下雨的不带把油伞怎么行啊!快去给俺找。”
“刘篾汉”“啧啧”两声说:“这点雾露毛也算是雨啊!什么时候你小木匠也娇贵起来了。”
小桃红说:“我有啥娇贵的,说到家还不就是个木匠,头上还得加个小字。要紧的人家若英可淋不得雨,不是。”
“刘篾汉”说:“你听听,你听听,若英,若英的叫得那个甜。这才几天功夫就把俺家少爷迷住了,该不用我叫你声少奶奶吧。看来这往后啊,我这张嘴上还真得找个把门的,再不小心,我这手上的饭碗指不定哪天就砸了。我去拿,我去拿。”
小桃红说:“这人小心点儿没孬处。你砸不砸饭碗的与我有什么相干。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无法斗量。不定哪一天谁掉到谁的手里也说不准。刚才,我喊你篾汉是冒犯,赔礼一声哥哥总可以了吧。”
小桃红接过油布雨伞把头一扬,转身走了,当大伙回过神来,一个个咋舌扮相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声,说:“貌相不貌相的这小女人不善,谁家要是招了她,准该倒八辈子血霉了!”
小桃红撒谎不带脸红的,让人很容易信以为真。实际上。任若英原本就没捎话说让小桃红送伞的那会事儿。这不,任若英刚转进胡同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小桃红,她就一脸的疼怜与埋怨的表情,说:“你看看你,这么不让人省心的少爷,大下雨的天怎就敞头淋着,伤了身子可让人怎么办!打那回儿,我爹就打发我去给你送把伞,我还不情愿,家里那么多的人谁还办不了这丁点儿事,亏着我爹心里装着少爷,你说,我怎么就这么不懂事,看看把你淋的!”
仼若英感到有些纳闷地扬头看看天看看自己,再看看小桃红那张莫名其妙的脸,心里就像此时的天气似的蒙蒙昽昽,是雨、是雾,还是其他什么也弄不清楚。
小桃红跺着脚说:“你发什么楞,还不快进来!”说着,一把抓住任若英就往她打着的伞底下拖。
任若英就慌不迭地挣脱着小桃红的手。说道:“快松开,快松开!男女受授不亲。”
小桃红说:“不亲才拉近了点儿。我就带了一把伞,我舍不得淋着你,你就舍得淋着我!我就不松开。”
任若英着急地说:“此言差矣,谁人舍不得你了,快松开!”
小桃红说:“不是你整天惹逗俺?把人家的心勾走了,就装着没事了!走,咱到大街上去,让人评评理,该谁是的,你让俺一个女子家的,日后怎么见人!别仗着自家门槛高就欺负人,谁让你先招我的!这会儿,又嫌俺是个木匠了,早干什么了!你敢瞧不起俺,俺就敢锯断你家的门槛。信不信!”
任若英烦恶地皱紧眉头。说:“何出此言,风马牛不相及矣!怪我,怪我。快与我松手,休让人看见,有伤雅观,成何体统!”
小桃红说:“知道怪你就中,怕人看见就别胡勾搭!偷鱼吃就别怕惹身腥味。”说着便松开了手
趁机,任若英提起大褂拔腿就跑。嘴里说:“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小桃红偷偷一乐。心里说:看你那酸样。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
仼若英紧跑一气。不时回头看看,见小桃红并没有追上来,这才放慢脚步。进了家门,做贼似地低着头匆匆溜进自己房里,还不放心,又隔着门扇朝外张望一会儿,这才脱下大褂换上便装,等下人们招呼吃饭。
任若英有个好处,就是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看上阵子书,心里也便安然了。他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总感到心里不踏实。这时,他看到条案上开放着一本书,这本书是他前几天刚借来的手抄《聊斋志异》。本来,任若英平时并不怎么喜欢看闲书,只因此书被传说的神神秘秘,又加上书页上那一行行漂亮的蝇头小楷,这才引起了他的兴趣。看了几篇之后,仼若英还觉得这是蒲老先生编瞎话,闲聊胡扯,如今看来这世上是不是真有什么与人作祟的魑魅魍魉,方才,我仿佛就是遇到鬼了。他赶紧净手掌灯,正打算仔细看看书中有没有类似他所遇到的这般情景,却不料,小桃红竟幽灵似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把任若英吓得怪叫一声,差点儿没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小桃红赶紧将他抱住,并顺势把嘴拱到他的脸上。任若英感觉有些窒息,但就是挣脱不开。小桃红不愧是木匠出身,确实有股子枊劲,箍住仼若英就是动弹不得,渐渐的任若英也就没气力了,只好由着小桃红随心所欲了。恰在这时,有位招呼任若英吃饭的伙计过来,刚进门就听到屋里有种让人感到惊心动魄的声音,当伙计探进头去,小桃红更是来劲,就怕别人不知似的,抱着仼若英哼哼唧唧的一副魂销神迷的样子。伙计有心却也无胆,更不好意思的细看,赶忙抽身捂着红脸跌跌撞撞地逃了出来。在诸城当地有这么一种说法,凡是不小心撞见男女交欢这种事,也无论是真干或是假干,都视为晦气,避霉的方法是以污泚秽。伙计逃出屋里,赶紧找个墙角,退下裤子狠狠地朝地上撒了泡尿,嘴里直念叨着:俺什么也没看见。俺什么也没看见。
小桃红觉得是火候了,也算是生米煮成熟饭,要是还煮不烂,伙计再在外面烧上把火,任凭你再顶煮的米也包准稀烂。小桃红乜斜着眼说:“看你那样,俺又吃不了你!”
任若英抹把脸,一股腥臭的夹杂着木头渣子的唾沫气味直往鼻孔里钻,他往地上紧吐几口粘痰,颤抖着手指着小桃红,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小桃红我,我入肉你娘的浪家什!”
回到家里,小桃红想一阵乐一阵,乐一阵想一阵,她娘看在眼里心里吃惊,慌忙摸摸她的头,关切地说:“闺女,你怎么了这是?一阵一阵的,让俺心里一紧一松的,抽什么疯!”
小桃红说:“娘,你先别问俺,我问你,你知道入肉你那个浪家什是怎么回事吗。”
她娘吸溜着嘴,想了大约有纳了几针鞋底的功夫,皱着眉头说:“浪家什,我倒是知道,不就指咱女人腚沟里那玩意。入肉吗 ——这还真说不好。瞅空去前街的老语学饱子那儿问问。”
小桃红说:“问什么。这种事也好意思问!我啊,昨夜忖思一宿,娘,你猜,是怎么回事?”
她娘说:“俺猜不出来。你整天价忖思那么多的事谁猜得过来!”
小桃红说:“不过,这种事俺也说不出口,你看着啊,娘。”说着小桃红把一只手攥起,“虎口”间松开一个窝缝。另一只手伸出一个指头插入那只手的窝缝里来回抽拉着说:“娘,你看是不是这么回事。这不就是入肉吗。”
小桃红她娘笑地前仰后合,抹着眼泪说:“死闺女子,怎么忖思的,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吗!”
小桃红说:“这就叫学问。俺那酸秀才男人连骂人都文绉绉的,我不多动些脑筋,日后怎么管他!你只知道笑。”
小桃红她娘一下止住笑,斜瞪着说:“你说什么?刚才,你男人!什么时候的事?”
小桃红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临了,还摸着肚子说:“说不上俺还怀上了呢。嘻嘻。”
小桃红她娘停下手里的活,支起耳朵有滋有味的听完。禁不住拍着巴掌说:“没想到俺小桃红比娘有本事!不过闺女,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有道是富门深似海!去了以后可要挺直腰板,别和娘似的连个臭木匠都管不住。哪个书生不风流!来,伸过胳膊来,让娘给你号号脉。”
小桃红说:“号脉干什么?”
她娘说:“我寻思着这事不保险,要是他家不中,娘就陪你告官,这万一当堂号脉,你不就瞎眼了!”
小桃红说:“姜还是老的辣。还是娘想得周全!哎哟,我说娘,你不是乐糊涂了吧,这才几天的事,会有啥脉象。”
她娘咯咯笑着拍打着炕席说:“可不是咋的。可不是咋的。这人要一欢喜,净办些不着调的事。咯咯,……”
小桃红也就随着笑,说:“娘放心,没什么不保险的,我早就找他家的刘篾汉打听好了,那公子腚上长了块黑痣,到时我就闹着让官府当堂验证,看他还能说什么!这肚子里的事我也想好了。嘻嘻,嘻……”
小桃红她有个表哥,小时候上树不小心把腿给跌坏了,至今走路一瘸一拐的,常常怨恨脚下的路对他不平。这不,人都老大不小的了连个媳妇也没讨着。平时见了面小桃红总是惹逗他,他也趁机动手动脚的一直打着小桃红的主意,曾经好几次缠着他娘给他提亲要娶小桃红当老婆,他娘就不同意,总是连劝带警告地说:咱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能娶个烂货当你老婆,娘受用不起。日后你也离她远点,听见没。娘心里比你还急,就是饿死你见谁吃狗屎了。常言道:宁吃鲜桃一口,也不白要那烂杏一篓,到时丢都没处丢。
这天,小桃红找到她表哥,先是暗送几许秋波,又说了些煽情的话,她见表哥心迷意乱了,就说:“表哥,你说这人是从哪里生出来的?”
表哥咧嘴笑笑,把身子向前挪动着眼睛紧盯着小桃红声音急促而且颤抖着说:“从这儿呗~~说着伸手在小桃红的肚子上乱摸着。”
小桃红忽闪着长长的眼睫毛,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羞答答地说:“我肚子里咋就没有!”
表哥低着头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小桃红肚子上。听着小桃红问就咽口唾沫,嗓子里粘涩不清地说:“种不上怎么会有,我帮你?”说着手就变个方向,朝下摸去。
小桃红直直身子眯着眼,一副愿意试试地神情说:“怎么帮,快点!”
表哥说:“你躺下,我上去。你也快点!”
小桃红果然就躺下。她表哥就像从来没吃过肉的狼流着口水猛扑上去,三下五去二就把事办完了。最后,她表哥喘着粗气说:“俺这可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日后,别把我忘了。”
24. 感人的创作
一个多月过去了,任若英的日子也渐渐的归于平常。这天,任若英刚从学校回家,就有下人催促着让他快去见老爷,任若英也顾不上换衣裳就忙不迭的跟着下人去了。
任若英一边走一边想,什么事这么急?我可从来没见过父亲大人如此声张,火上房顶似的沉不住气。他老人家可一直是遇事不慌,从容处之的。今天是怎么了?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当他走进客厅,只见几个女人昂头坐在那儿,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一肚子怨气委屈的架式,其中就有小桃红。任若英就觉得心里“格登”一下,耳边再度回响起小桃红所说的“俺就敢锯断你家的门槛” 。那句语气平和,不轻不沉,但却有言在先,掷地有声,不容置疑,隐含着严重警告成份的话,眼前也仿佛浮现出锯走槛断,门倒内乱的场面。他紧皱眉头,怯生生地走到父亲面前轻声说道:“父亲大人在上,儿子给您请安!有何指教,若英洗耳恭听。”
几个一会功夫都过去了,却没听到父亲大人如何指教,只听得老爷子那水烟袋“咕噜,咕噜”的紧一阵缓一阵的响着,“石埠子”旱烟叶的气味也大一阵小一阵的直往鼻孔里呛着。仼若英还未曾经历过如此蓄气待发,此时不说胜要大说的场景,一时也把持不住,紧张的神经刚要松弛一下的时候,就听“啪”的两声。仼若英分明听出,前面的“啪”是父亲用手使劲拍响的桌子,紧接着后面的“啪”是水烟袋掉在地上的声音。“啪”声响过,这才听到父亲大人用他干涩痰响的嗓子吼道:“逆子,还不快跪下!”
仼若英就觉得双腿发软“扑腾”一声就跪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仼若英的父亲干咳几声清清嗓子,声音响亮地说道:“你朝哪跪?去跪你婶子!”
任若英此时也搞不清谁是他婶子,犹豫一会儿,就还那么跪着。
任若英的父亲说:“说说你都做得何等好事!”
任若英说:“讲授国学,教书育人。”
仼若英的父亲说:“除此之外呢。”
任若英想了想说:“温故备课,纳新讲义,批改作业,聊读闲书,往返学校,饭桌热炕等琐碎杂乱,公职私事不胜详细。”
仼若英的父亲说:“你避实就虚、不思悔过。我问你的男女之事。”
任若英抬起头,大眼看着父亲说:“父亲大人,男女之事断不可谓好事!只因我被那女鬼纠缠,神不守舍,寝食不安,唯恐是疯癫症结了呀!父亲。”
任若英的父亲正要继续往下问,小桃红她娘忽地站起来打断话说:“得了吧,俺的老爷,依我看呢,你爷俩也别打俺的马虎眼了,俺不傻,你也不打听打听俺娘们几个什么时候吃过这一套,耍弄俺的人还没生出来呢!我知道老爷你心肠好要面子,顾及日后亲戚的份上,这才没领俺闺女去衙门,可你倒好,正儿八经的事你不提,净和俺云山雾罩的赌心眼儿!反正俺闺女的肚子也鼓起来了,你打个什么谱?快给俺说说!”
小桃红听她娘说到这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动作极像是抚摸着一个被父亲抛弃的可怜孩子似的让人顿生恻隐之心。她自己也伤感不禁竟然嘤声抽泣起来,眼泪噗簌的湿了一大片前襟。她娘应景随情,变一张脸扬头朝向天棚咧开大嘴放开嗓子,没命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如哭如唱,花腔戏调地诉道:“俺的老天爷呀,你让俺怎么办呀!俺闺女要死要活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这日子可怎么过呀,我的天呀!呜呜,呜……”
自从小桃红她娘领着她那三个闺女一进门,仼若英的父亲就看出这是家麻烦窝子,当他耐着性子听她们娘几个喳喳唧唧的把事说完,就觉着这事蹊跷其中必有隐情。不过,这种事又不好细问,只生气自己的儿子生吞豹子胆,竟敢招惹这样一群凶如母虎的娘们儿!看起来,这回是想躲也躲不过去了,不打发点什么是不会算完的。他就干咳几声,意思是安静一下,听我说话。就说:“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事既然出了,我呢,也不打算回避。我道是有个补救的办法,说出来你们听听行还是不行。”说着伸手就去摸水烟袋,任若英赶紧从地上捡起来,递到他手里,他接过水烟袋捎带着恨恨地瞅了一眼任若英,然后吹灰续烟,打火点着一边“咕噜,咕噜”地抽着一边偷偷用眼观察着小桃红娘几个,她们都大瞪着眼,屏声敛气地看着他。他觉得胃口钓得差不多了,这才慢呑吞的接着说:“我家有块水浇地,离你们村子也不远,耕种,看管起来什么的也算得劲。倘若愿意,今天我就把地契连同地里种的一块送给你们,另外再贴补些钱。说来,我和常师傅认得也有些年头了,他可是个好人,这么着我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打发你们个满意,往后,咱谁都不许提及此事,意下如何。”
小桃红她娘擦把眼泪觍脸说:“不用如何,我看这事中。老爷你早这么说,咱也就用不着抓破脸皮不顾面子净说气话了。闺女,咱吃点亏就吃点亏了,也不是和外人。”
小桃红瞪了她娘一眼,伤心地说:“娘啊,一块地就把你闺女给换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你去要人家的地,我去死还不中吗!呜呜,呜……”
小桃红她娘拍着巴掌,难以为情地说:“你看!这……我说了又不算。”
小桃红她二姐说:“娘啊,你说这话连我都不爱听,俺妹妹被人家欺负了,一块地就把你打发了?这人活一口气,出了事说不提就不提了,那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真是的。”
小桃红她大姐也忍不住登场亮相了。她唯恐被人忽视了似的话没出口先用一连串的“啧啧”叫板,然后开腔说道:“我叫你一声俺那亲娘啊,你怎么掰着驴腚奏嘴,不知道香臭!事是他家惹起来的,又不是咱的错。要不是俺妹妹破了红,不好找主,别仗着他家地多粮广,钱多屋大的,谁稀罕!要我是俺妹,八抬大轿不定抬来呢。你看看这小模样,就值块地?他打发要饭的去吧!要给就大方点。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家,谁敢交往。不用和他算完。”
小桃红她娘听着她几个闺女的话,心里说:操她娘的那浪家什,俺怎么养了这么几个闺女。一个比一个心黑。难怪委屈我跟了个木匠!
一时间,客厅里就像野雀窝里捣了一棍似地,八唇四舌吵闹起来。
任若英的父亲感觉头快要炸了,他使劲用水烟袋磕磕桌子。说道:“请诸位打住,请诸位打住!听我说!既然老的说了不算,那就全由你们小辈做主。不如这样,我家西院还有一处房子,让这逆子搬过去,我与他分居单过。明天我就请他大舅过来主持公道,权当我舍上儿子图个清静,往后,他一人做事一人当,盖与老身无有干系。嗨,也怪我半夜五更的打什么家什,也活该这逆子天生一副贱骨头!送客。”
这回,小桃红她娘急了,站起身来,猛往前走了几步,又退回去说:“我说你怎么不拉理,还识字解文呢!你想推就推的了吗?天底下哪那么清静!”
仼若英的父亲说:“理,方才我已讲了,你等不听,奈何。推又如何,眼下都民国了,你是还想株连九族!往后有何见教,我来指点你个去处,出了我这大门往西,隔着我的碾房南开的街门是这逆子的家。再往西约行箭地之遥便是府前街,顺街北行几个箭地之遥,看见比我家门口大不了许多的那便是衙门,如今的县政府。你等公了私了或者不了爱了不了。记住,就我这大门再不许迈进半步。了然?你等是自己走呢,还是烦我招呼下人们乱棍撵出。”
任若英的父亲话音刚落,客厅里起灵似的哭声骤起。任若英的父亲拍着桌子大声喊道:“来人,将其赶了出去!”
话出人到,只见几个身材壮实的大汉手持木棍冲进客厅,小桃红她娘止住哭声,慌忙扯扯几个闺女的衣角,率先夺门而去,当她跨出门槛,喘着粗气转身用手指着任若英的父亲骂道:“你个老不死的畜生,你等着,看我怎么出去臭哄你!”
任若英的父亲回道:“快滚,当心掌你臭嘴!”
小桃红娘几个走后,任若英的父亲仍觉得余气未消,抓过烟袋,一连几锅吸个不停,这时,他听任若英咳嗽几声,低头看,逆子还跪在那儿,就气恨与疼爱各分一半地说:“还不快起来,地上不凉吗!”
任若英从地上爬起来揉着酸痛的膝盖说:“父亲,我实在是冤枉,请您……”
任若英的父亲扬手打断他的话说:“什么都不要说了,这我明白。昨夜,我闲来无事,不知为何,就非要画上一卦不可,果然,家里真就招惹了是非!单从卦面上推演此事还需些时日才能了结,至于凶吉如何卦象难测,但愿不咎。”说着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叹气说道:“都怪我没把祖宗的好东西当回事,真可谓书到用时悔之晚矣!”
仼若英看着父亲那岁月秃顶,去日荒凉的花白色头颅,不禁自责地说:“怪孩儿不肖,招惹麻烦让您老操心,对不起!父亲。”
仼若英的父亲摆摆手说:“有些麻烦既便是不招惹,也会自己找上门来。方才,那泼妇说得对,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清静!不过这样也好,我早就打算历练你,只要是你能把这件事处置妥当了,这往后的路走起来,腿脚的也就硬郎利索了。”
任若英说:“爹啊,我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干泼妇!”
任若英的父亲说:“用心应对。这种事为父如何插手?书上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遇事圆通才是,去吧。”
果不其然,消停了两天,小桃红她娘就领着小桃红来到了任若英现如今的家里。临来的前两天,小桃红她娘就召集她几个闺女反复合计,认真讨论,几个闺女也都积极的献言献策,分析形势,判断将来,一直认为:柿子专挑软的捏,欺人要挑好欺的。只要缠住那书生不放,坚定信心,软磨硬泡,好事一定能实现。最后,小桃红她娘总结说:“别看那老畜生是茅房里的石头事(屎)多又臭又硬,可他还能活几天,扔开他不理,等他蹬腿闭眼,吹灯拔蜡,看他还能威风。到那个时候,不用说是一块水浇地,什么不是咱家小桃红的!我就纳闷了,挺鬼的一个老畜生非干那舍了人情又赔上家产的营生。不过,闺女,娘还要补上几句,你别看仼家他如今大不如从前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谁都知道,等你过上好日子,可别忘了俺娘几个,你看看为了你的事,俺也没少用脑汁,没少给你打谱,这老脸少面的都豁出去了,都不容易!”小桃红说:“俺是那种人吗!听咱娘说的。”她大姐,二姐松口气随合着:那是,那是。小桃红她娘也就放心地说:“丑话说在前头好,省着瞎出力落埋怨。走,娘陪着去你的新家看看。”
进了家口,小桃红她娘也没拿自己当外人,拾掇拾掇这儿,整理整理那儿,边忙活着边说:“我说女婿,娘的话你还别不乐意听,当初没看上俺闺女就别往那锅底下添火,如今都生米做成熟饭了,你让俺怎么着。你不为别的也得为肚子里的骨肉想想,不是。你家不要脸,俺可不能也跟着不要脸,只要你回心转意,有话好商量,官府那儿俺就不去了,吆吆喝喝的让人笑话!等你们生了大胖小子,娘来伺侯月子,你就在外面教书挣钱,家里的事也不用你操心,多好的事,别扭啥劲?听话,你俩就好好过日子。啊。”
任若英只管一旁看书,听得自鸣钟打点报时,站起来伸个懒腰,长打个哈欠,绕开小桃红娘俩信步走了出去。
小桃红她娘瞅着任若英的脊梁说:“闺女,别急,好事多磨。记着在家说的话,时间长了他就耐不住了,早晚上你的炕。”
小桃红嗔怪地说:“娘,俺知道,又忘了你闺女是谁了!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小桃红她娘说:“那好,今夜我就不陪你了,你们小两口说话办事的不得劲,木匠一人在家我也不放心!我还是趁早回去了。”
自从小桃红娘几个被任若英的父亲撵走之后,任若英就预料到她们不会就此善罢干休,于是,他就找到校长说家里不清静打算住校,校长也风言风语的听到一些闲话。就说:“若英啊,家里的事外人不便插嘴搅舌,尤其是我身为校长又是你的长辈就更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我等为人师表,要注重风范与体面才是,如今,虽说是思想解放,许多的新鲜玩意儿也正大行其道,但是依我看来,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住,可不能乱了纲常,失去本分。”仼若英说:“校长,您放心,若英再没出息,做人的道理我还是懂得。”校长点点头说:“这就好。”接着又说:“自从省教育厅通令各地将书院更名学校,一律实行现代新教育以来,就要求各校加强管理,严格秩序。这两天还从师范学校,女子师范的毕业生中选派了几位教员充实到咱们学校,我正安排着他们吃住等一干事宜,你若实意住校,你就去校务处登记个姓名,也好与他们一起纳于管理。”任若英高兴地说:“我这就去,明天就过来住。”
小桃红做好了软磨硬泡的打算,她不相信天底下还有她干不成的事,只要今晚上任若英回家,她略微施些手段就休想过她这一关,什么事只要是上了瘾明知是坑也得往里跳。我小桃红别的不会,这男欢女爱的事早在俺娘的肚子里的时候就会了个差不多了。她双手托腮,嘴里跑着找不着调门的《小放牛》。心里说:小桃红你别急,咱多得是闲功夫,不是说好事多磨吗!
然而,小桃红左等右等,直到窗户纸透亮,家雀也“唧喳”乱叫了,却不见任若英回家。她赶紧起身到别的房间里寻找,只见大门上的门栓虚插,还是她昨晚睡觉前留下的样子。小桃红气地直跺脚,忙不迭的回屋穿好衣裳,嘴里专挑脏的骂着走出家门口。
小桃红风风火火地先来到任若英他父亲的门前,扬起手来刚要敲门,眼前一下子又出现了那天手持木棍的大汉。她缩手捂在胸前稳稳神,心里说:先不跟那老畜生一般见识。想着就来到东偏房的窗户下面,拿捏着嗓子喊道:“刘大哥,刘大哥,快醒醒,俺跟你打听点事。”窗户上传出一个男人混浊埋怨的声音:“谁啊?大清早的!”小桃红说:“俺是你小妹,小桃红。”窗户里先是传出一阵长长的哈欠之后,这才听到:“啊哟!我当谁呢,嘴一下子变得这么甜,让谁受得了。快说,俺急着出去撒尿。”小桃红说:“你先别逗笑。知道少爷去哪儿了?”屋里说:“不知道。如今分居单过,老爷吩咐不准俺管他的事。委屈你那张甜嘴了,俺真憋不住了,你再不走俺就尿裤子里了。”小桃红还想再问,屋里却没了声。小桃红心里骂声:狗眼看人低,刘篾汉,你给我等着点儿,早晚有一天我真让你尿了裤子里。
小桃红碰了软钉子,更坚定她要找到任若英的决心,你看看这时下的人,自己要是没点顶用的,还不是谁爱甩个脸子就甩个脸子给你看!她仔细想了想就又去了学校。刚开始,学校看大门的听着她小嘴挺甜的没好意思撵她走,好言劝道:我是拿人家银钱,受人家掌管,学校里有章程,你就别难为我了!小桃红觉得这人过于小心,不近人情,我一个厚道好看的小女子进去找找自己的男人怎么就难为你了。于是就和看门人纠缠,看门人缩回探去的一段身子关上大门,就不再打理她。小桃红只好施出她的看家本领在外面耍泼,看门人不吃她那一套,只管打腿合拍唱他的《小寡妇上坟》。“扔里咯扔扔里咯扔——
大姑娘过门三天整,
小男人撒手把腿蹬,
乍暖的被窝从此冷。
小寡妇上坟诉心声:
一哭郎君你心太硬,
勾上瘾来你享清静。
二哭郎君你太薄情:
俺空房独守度今生。
三哭……
直哭得天上云搅风,
地上万物都侧耳听。
猛感到腚下啥在动!
有神有灵地再拱拱。
小寡妇挪身看分明,
原来竟是个大豆虫!”
这是诸城艺人在新思潮的影响下,为反对“从一而终”的封建婚姻礼教而创作的一段大鼓唱词。由于诸城大鼓的曲调简单易唱,再加上对嗓音的要求也不是特别严格,无论你是粗嗓门细嗓子,破锣嗓子或者公鸡嗓子,只要是乐意唱你就放开嗓子唱,随便怎么唱也用不着担心,人家也不会说三道四,既可以在闲暇之余用来消遣解闷,又捎带着为那些遭受迫害的妇女们鸣屈伸怨,也可以给那些饱尝无妻之苦也不在乎什么寡妇的光棍汉打抱不平,因此,在民间极为流行,深受群众喜欢,虽然,鼓词略显得糟粕甚至下流,但却表达了广大寡妇们终身独守空房,不能再嫁的哀怨与无奈,所以,对于鼓词的创作内容很多人都抱以同情与理解的心态去对待,人们在愿意接受的同时又采用笑比哭好的艺术形式表达出来。刚开始有人称之为《寡妇怨》,也有人叫《十八哭》,最流行的叫法就是《小寡妇上坟》。后来,诸城戏班的名角小美仙又把这段鼓词移植到茂腔唱腔里,竟一炮走红。她用她那粗声委婉,沙哑域宽的乡俗土嗓,一波三三得九折的演绎的如泣如诉,不知打动了多少诸城人的心。有些人,听个一遍两遍的,甚至十遍八遍的都觉得还不过瘾,凡打听到小美仙在哪儿唱就到哪儿听,什么钱不钱的。每一场,当报幕员说:下面是时下最走红的最受观众喜欢的最著名的艺术家小美仙的《小寡妇上坟》时,全场一阵骚动接着一阵寂静,随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观众席上开始悄然响起。也许你没去现场,还不了解这一阵阵的声音因何而出,我简单介绍一下:骚动是小美仙出场之后,观众争相观看时发出的声音。寂静是小美仙要唱之前,观众全都敛声屏气。“窸窸窣窣” 是掏手绢的声音,是观众听到伤心之处,擦眼抹泪的提前准备。最好你也去现场亲身感受一下。当小美仙拖着哭腔拉着悲调,在台上捶胸顿足表演的比寡妇还要寡妇的时候,全场的哭声也随之响成一片。最后,小美仙唱完“原来竟是个大豆虫” 一句,收住唱腔,观众们会心一笑,意犹未尽地叹口气,然后,把剩在眼里的泪水擦干,收起脸上的悲情,议论着离开剧场。
25. 爱情的水深火热
小桃红被拒之门外就把气往门上撒,把两扇厚重的红漆大门擂的不出木头声。看门人心里说,只要你不怕手痛你就使劲擂,反正我是不能让你进来。小桃红闹了一阵也自觉没趣,刚停手,门不响了,里面又传出《小寡妇上坟》的哼唱声,那声音颤颤悠悠,悲悲切切的,一下子就勾起小桃红陪她大姐上坟的情景,去年,她大姐的男人也蹬腿撒手,如今只剩得一人独守空房,那天在坟上她大姐也是哭得死去活来,呼天喊地,那真是目不忍睹,耳不忍听,从那以后,小桃红最听不得寡妇二字,就是听到有人唱《小寡妇上坟》她都心经。可恨那看门人越唱越有兴头儿,搅和的小桃红心里一阵阵难受。骂了声,操你娘,胡咧咧什么,没点儿爷们样!也就只好善罢甘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能进去了。当她顺着墙根往西走了一会儿,猛然看见墙下面有个狗洞,她蹲下身朝里看看,只见狗洞里有几块青砖虚摞着,她伸进手去试探了一下,想不到的是,她轻轻一推那青砖便倒了下去。小桃红心中窃喜,自己对自己说,管它什么洞,人还不如狗呢,先钻过去再说。
小桃红钻过狗洞,一边打扑着衣服一边四处张望着。忽然,她看见任若英和一个年轻的姑娘站在水池旁,那姑娘正把一根手指插进嘴里面来回抽拉着,让人一看就知道准不是个什么好女人,这大清早的就不干正经事,还挤眉弄眼的,哪个男人不被她挑逗的胡思乱想,满脑子的好事!你个浪女人,看我不把你家什撕破。小桃红使劲一跺脚,疯狗似地蹿过去,一把将那姑娘推到一旁,双手掐在腰间嘴里喷着唾沫星子,喘着粗气说:“你、你真不要臭脸,干什么勾搭俺男人!”
那姑娘吃了一惊,呜呜啦啦地赶紧喝口水漱漱嘴,将一些白色的液体吐在地上。说:“你说什么?你是谁!”
小桃红说:“我说你别勾搭俺男人,我是他老婆。咋了!”
小姑娘露出一口白牙,表情诧异又和善地说:“这么说你是嫂子了,我才被分配到这个学校里来,这不,这位任老师我也是刚刚认识。”
小桃红说:“你糊弄谁,你们才认识就用这下三滥的手段惹逗人!”说着也学着小姑娘的样子,也把一根手指头插进嘴里夸张地抽拉着,然后,朝地上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说:“呸!谁不知你这鬼把戏,还不是想和俺男人干那个!”
小姑娘瞪大眼睛把话听完,“扑嗤”一下笑出声来。说:“嫂子,这不是什么鬼把戏,我是在用牙粉刷牙,没干别的事。来,咱们认识一下,我是昨天刚从省城分配来的教员,请你以后不要再发生误会。再见!”说完收起牙具、毛巾,表情复杂地看了下小桃红便走了。
任若英早就气得浑身直哆嗦,他手指着小桃红说:“谁是你男人?这是学校,不是你排泄污秽的茅房。是谁让你进来的,简直不可理喻,还不快滚了出去。可恶!”
小桃红像是受尽了莫大的委屈似地哭着说:“你把俺肚子弄大了就不承认你是俺男人了!怪不得昨夜不回家都是这个狐狸精勾引的,什么刷牙,她就是不正经!省城来的怎么啦,省城来的就能和俺争男人?看她那个臊浪样!”
任若英忍无可忍,撸起袖子扬起手,照着小桃红的泪脸就是一巴掌。“叭唧”声软绵绵的响过,接着是歇斯底里的吼叫:“还不快滚了出去!”
小桃红先是一愣,下意识地摸下脸,说时迟那时快大骂着扑到任若英身上,手脚并用逮机会再加上嘴咬,没用几个霎时的功夫仼若英就招架不住了,抱头倒在地上,嘴里一个劲地喊着“啊哟!啊哟!快来救命啊!” 这时,校长、老师们闻声围拢过来。小桃红觉得占了便宜也出了气,就一腚坐在地上边哭边数落:“我的老天哪,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怀了孩子的老婆,谁见过这么狠心的主啊!打着老婆捎带着自己的孩子,这往后可让俺娘们怎么活!都怪俺瞎了狗眼跟上这么个窝囊货,老天爷啊,快睁睁您的眼可怜可怜俺吧。俺的老天爷啊!”
校长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大喊一声。说道:“且罢!尔安静,听我训话。你唱的什么乌七八糟的,唱跑调了知道不知道。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怎容你如此大喊大叫,施暴撒泼?成何体统!孰是孰非,我等心里分明。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大清晨的咆哮学校,欺辱斯文。还知道羞辱廉耻二字吗!不,是四个字,我让你给气糊涂了。俗劣!”
小桃红“咕噜”一下站起身来,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校长的鼻子说:“你算什么东西,俩口子打架有你这样拉偏仗的!什么二字,四个字的,我看你是三个字:管闲事。揍轻了!”
校长急忙往后退了两步,摆摆手说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任若英你过来。”
仼若英躲开小桃红绕着身子来到校长旁边,掏出手帕哆索着手要擦怕疼,不擦难受的抽搐着脸,可怜巴巴的等着校长训话。校长说:“方才是咋回事?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仼若英就摇摇了头说:“事出突然,我也是所料不及。方才我在洗漱,那粗野之人先是羞辱女教员,一气之下我教训了她,谁知她竟然大打出手,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使我狼狈难堪。败坏风气,违反规章。我愧对您,也愧对学校。你处置我吧,教长。我这教员也没颜面再当下去了!”
校长极为同情地看看任若英。说:“往后的事搁置再说,就眼下你脸上的状况也确实没法面对同学。你先回家休养几天。唉!作为校长,我也替你难过啊。若英!”
任若英说:“给您添麻烦了,校长。该自责的是我,都怪若英只顾打趣而不拘节制,混然让那别有用心的下流之人诬陷。可我就是想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不要脸的女人,无事生非、撒谎施赖、虚伪刁顽、卑鄙龌龊,惟恐把所有的恶词儿都用在她的身上也罄竹难书。歹毒啊!这种女人为什么偏偏就让我给遇上,莫不是天意在暗中指使,想我任若英自小也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啊,老天干什么如此惩罚我!呜乎,如今有口难辩,悔之晚矣!我让她纠缠的求死不得,想活不能啊!校长。”说着泪水冲出眼眶。当那咸涩的眼泪漫过伤口的时候,任若英就觉得钻心的痛疼。
校长长叹一声。说:“原来如此。若英,你不要这样。果然是天意,也只能逆来顺受。这种事外人实在是不好插手,你断不可胡思乱想。珍重啊!贤侄。”
任若英点点头。校长就让老师们散了,准备上课。临走,校长过去拍拍仼若英的肩头爱莫能助地也随之离去。
小桃红受到冷落,反倒收敛了起来。任若英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像是拿定什么主意似地低头就走。当他来到学校门口,看门人满脸歉意地和他打招呼,任若英苦笑着点点头。转过身去朝着校园深深地鞠躬之后,这才手提大褂走出校门,急匆匆地回家。
进了家门,小桃红赶紧几步,从后面抱住任若英的腰,脸贴在他的脊梁上。无比柔情地说:都怪俺不好,不该在外人的面前丢了俺男人的体面!也怪俺最见不得男女勾搭的死样,火一下上来就把持不住自己,你要是还生气就打俺一顿得了,那样俺心里也好受些。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任若英说:“快松手!”
小桃红哽咽着说:“俺就不,只要你说不生气了就松、松手。”
任若英实在佩服小桃红的表演才能,你瞧,人家从表情动作到说话的语气,喜、恕、哀、乐、伤,哪一样每一项你能挑毛病来说是不像真的。实乃奇才矣!任若英也随合着说:“生气又有何用!如此窝窝囊囊地活着,倒不如痛痛快快做事。既然是天意难违,我也只好顺从成全。快去里屋脱衣服,我倒要看看今天我还算不算个男爷们儿。”
小桃红一下子松开手,伸头打量着任若英,不敢相信地说:“你说什么!”
任若英说:“没听见,我让你快去脱衣服!”
小桃红嗔怪地说:“俺一个女子家家的怎好意思得?要是喜欢就自己动手,那样多有趣儿,俺不埋怨就是了。”
任若英说:“就照你说的,反正从今以后我也不要这张脸了!”说着抱过小桃红就手慌脚乱的在她身上忙活着。待小桃红赤条条一根。他就饿狗扑食似地把她摁倒在炕上,可惜仼若英还不知道那地方的底细,忙活半天也没尝着那狗食的滋味。小桃红说声,笨蛋。就忙不迭地伸出援手帮他。仼若英还是第一次深入到那里面,他感到浑身酥酥痒痒的有种说不出的愉悦,又仿佛是你想要的某件东西,无论孬好有人一下子把它送到你手里的那种满足感。突然,任若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混蛋。这么个龌龊的地方也值得你用情回味,忘了你办这事的初衷了。没出息的!想罢,他便将所有的怨愤和满肚子的气恼,再加上老天爷对他的不公道,全部集中到一处,尽情地发泄着。这就叫以毒攻毒,算是另类报复。小桃红怎知道任若英想什么。欢快的只当是腾云驾雾,进了天宫凌霄府,幻幻乎乎,飘然放荡,不由得哼哼呀呀,一阵阵地浪声叫了起来。
任若英享受到发泄的痛快,心里说:早知如此,又何必难为自己,什么样的不就那么个东西!人活着有笔账,任凭你怎么算也是糊涂着没有算清的那一天。从此之后,任若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头发不剪,胡子不剃,吃饱喝足了就沉湎在那件事上,人变得大烟鬼似的眼圈发黑,哈欠不断。看你小桃红跟着我任若英图个什么。
这天,小桃红气恼地对任若英说缸里的米面不多了,再不想办法恐怕快要断顿了。仼若英说我一个窝囊废能想出什么办法,如要非让我说那就是掐紧脖子。小桃红说你班不上,钱不挣,整天在家干那破事,往后这日子怎么过!任若英说你还想着往后,哪有。将就过,饿死的又不只你一个,我也陪着做个饿死的风流鬼。小桃红苦苦相劝,任若英只当没听见,还催促着小桃红快脱衣服他又要过过淫瘾。小桃红连哭带闹说这日子没法过了。任若英就说不过拉倒。小桃红没想到自己用的那一套也被任若英学去了,只好学那贵州的驴拾掇拾掇尥开蹄子回了娘家。
小桃红一走,任若英就打起精神,也把自己拾掇了拾掇去学校上课。短短的一段路上,他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感觉新鲜,尤其是吸进鼻子里的空气,清爽爽的喘气都觉得痛快。他兴奋地走进校门,看见老师们都换穿了中山装,学生们也统一穿上学生服。他低头看看自己这打扮,心里话,你看,眼下这情形变化得多快!过去那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年代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这才几天的功夫自己就落伍了!然而,当他走进办公室,他才知道,老校长已经退养回家,新校长由区里签署委任,课程也由原来的国学改为现在的语文,学生一律使用新编教材,任课教师也作了重新调整,留用的几位先生里面也没了他的名字。不用问,他不仅仅是落伍了,而是被彻底的淘汰喽。
任若英只好去财务领取他任教以来学校所欠他的最后一次工资,心情沉重地踽踽离开学校。一路上他边走边想,如今自己失去了职业没了收入,日后无所事是闲置在家,定然遭那小桃红的耻笑,倒不如再去找找老校长让他和学校再通融通融说不定能成。人呐,有活干的时候不觉得,这一下子失了职业,这心里怎么空落落的没有了底气。
任若英掏出工资自己留下一半,另一半去商店买成点心,改道去了老校长家。老校长无事在家也觉得烦闷,恰巧任若英登门造访,心里感到很是高兴。寒暄之后,就又问近况如何,家庭怎样,什么时候去学校上课。任若英就把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人和事简单的说了一遍,并说明此次造访的来意。老校长听罢就觉得有些为难。他说,现如今像我和你父亲这样的老学究已不再受到政府的重视,只保留薪奉,难得任用。我这个校长也是一夜之间就被撤换的,与新任校长算是一面之识,回学校的事实在是无能为力。为了不扫任若英的兴致,他接着说,不过,最近他的一个儿子正要扩充铺面缺少人手,如果愿意倒是可以去试试。儿子的事他也不好做主,就告诉地址并且亲笔写了张文书交给任若英的手里。任若英欣然同意,又说了些感谢的话,就与老校长告辞。出了门,按照刚才说的地址仼若英直接去了老校长的儿子那里。
老校长的儿子也是自小调皮玩劣,读书识字的事与他没什么关系。因此,老校长曾经用任若英的名字经常教育过自己的儿子。说你看人家小孩多有出息,哪像你!虽说如今没什么功名可考,但你多识些字学点本事,为日后混饭吃总有好处吧。没成想,一个当年学了一肚子本事的人,如今却来找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人混饭吃。这不,就连老校长的儿子都感到奇怪得没法理解。于是就爽快地答应下来,并且还特意给了个账房先生的差事让任若英做,这一举动也算是他尊重知识,重视学问的身体力行。仼若英对这个差使也很满意,体面不说,主要的是自己的学业得到了承认所下的功夫也没有枉费。你别小看老校长的儿子大字不识,就从他的这种表现上,也称得上是有识之士了。
小桃红回到娘家没住几天,她娘就开始数落了。说,我还指望俺闺女养活着,出了门子的人了还回来蹭吃蹭喝的。他喜欢你就尽着他弄,天底下哪有不知道饥困饿的,把自己的男人扔在家里你也放心!还不快回去把家掌管起来,我还以为俺闺女多大本事呢,这才几天就变草鸡了!小桃红经不住她娘的唠叨,心里也确实放不下,是啊,俺娘说的也在理,我怎么敢把个色鬼一人扔在家里,他能折腾我还豁不上,小桃红的本事哪去了!回家。
任若英满以为经他这么一阵折腾,小桃红一时半会就不回来了,谁知她不仅是个无赖下流的坯子,而且还是不长记性的贱骨头。算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认命吧,既然回来了,就再劝劝她,将就过吧!就对小桃红说:“如今不比从前,什么都在变。我也改改文人的习气,以后你也别耍性子。要是你愿意咱就请个证婚人补办个手续,名正言顺的住在一起,喜酒不喜酒的你也别计较,反正也是凑合着过。你也说说你想怎么着,要是你觉得委曲,咱好说好散,往后谁都不欠谁的。”
小桃红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打开心扒开肚子的和她说话,她感到自己的确也缺失一些人该怎么养又该怎么长的门道,知书达理就是和粗野蛮横不一样,你听听他说的话让人的心里怪那个的。算了,只要他承认我是他老婆财产也记在我的名下,那吹吹打打的花轿盖头什么的用不用的无关紧要,当初你看上的不就是人家的家吗。别的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就说:“郎~君—— 你真好!日后你也教俺识字解文的,俺想做个有学问的人也。”
你还别说,从此以后任若英也确实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这一天,老校长的儿子对任若英说,我要去青岛进点货,铺面上的事就烦劳你多操点心。任若英说,放心去吧,我会尽心尽力的。老校长的儿子临走又嘱咐自己的老婆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在家很多事要靠账房先生管,你对他好点,平时做什么好吃的,送些过去,暖暖他的心,我在外面也就省下惦记。虽说他人不错,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老婆说,我记着了。
那几天,小桃红见任若英早出晚归,有时中午也不回家吃饭,晚上也对她爱理不理的,那种事她数着少了一两回。这个老色鬼八成有事!小桃红一下机灵起来。心里说,这人啊,都操他娘的没有说句实话的,有没有文化还不一个刁样,前些日子刚说要老老实实过日子,稍微放心了点儿就又偷鸡摸狗的,都怪俺心太好,太实在,人家都快把你卖了你还在家帮着数钱唉!看来俺也得多长几个心眼了。小桃红明着不说,暗地里却对任若英偷偷盯梢。这天,和前两天一样,小桃红不远也不近地跟在任若英身后,亲眼看他进了店铺,自己就到早已选好的地点蹲守。那是个潮湿闷热的盛夏天气,大清早的知了就开始噪叫,街面上升腾着青灰色的水汽,笼屉似的不透一丝气息,让人以为老天爷八成要清蒸活人。然而,小桃红早把这一切置之度外,管你老天爷蒸谁,谁让俺天生就这么个犟脾气,今天就和这鬼天气干上了,弄不明白俺男人到底在外面干些什么就是热死俺也认了。小桃红自我打气把眼睛瞪得圆圆的紧盯着店铺门口,惟恐落下每一个细节和值得怀疑的蛛丝马迹。一直等到大约中午时分,这时,只见一个少妇右手提个篮子,篮子上遮盖着块白色的包袱。左胳膊弯曲在前怀,胳膊与胸脯之间夹着个花皮西瓜,西瓜的一头,还耷拉着一截大概有一拃长的瓜秧。满脸是汗的走进店铺门口。小桃红观察地分明仔细,心里不由得紧了一下,她进去干什么?一看那样子准有事。
店堂里,人不是很多,小桃红都数清楚了,一共就七个。几个伙计懒洋洋地站在柜台里,手不停地摇动着蒲扇,只要顾客不问谁都不主动说话。小桃红假装买东西顺着柜台边看边往里面走。小桃红看见,店堂的最里面隔开了一个房间,房间的两扇花格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说话声,先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天气热没弄什么好吃的,我煎了盘子黄尖子鱼,这是黄瓜拌猪头肉,还有香椿芽,你就凑合吃吧,省下回家路上乖热的!又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看,你这又……让我如何是好!无功不受禄,我回家吃,回家吃。就听那女人的声音,说,什么禄不禄的不就是顿饭吗!你看,我都做好了,快吃吧。吃完饭再吃个西瓜凉快凉快。接着又传出男人推辞的声音,语气里有些难以为情的意思。小桃红早就听出,那男人的声音是自己的野汉子任若英。你别听他装腔作势的,那男女什么不亲的都是糊弄人。我倒要听听你之乎者也的是如何之勾引女人的。这时,又听任若英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客气了。咱可说好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又听到那女人的催促声,快吃吧,快吃吧。少顷,小桃红听到她的“野汉子”说,你把这西瓜拿到外面去,给伙计们吃了消消署。那女人就支支吾吾的,听上去好像不太明白话里的用意似的。小桃红一步闯进去,说:“你别只给俺男人吃,别人见了会生气!再说了,你俩干的那些事不也得堵堵大伙的嘴。真笨!”
任若英和那女人先是吃了一愣,那女人大瞪着说:“她是谁!”
任若英也瞪大眼说:“你怎么来了!”又赶紧回过头去苦笑着对那女人说:“见笑,见笑。贱内!”
那女人就咯咯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咯咯,咯……真热闹。想不到还有吃我这丑老婆子醋的。咯咯,……”
小桃红说:“笑什么笑,还好意思笑。我都替你丢人!”
任若英一把拽着小桃红,往外拖着说:“你还知道丢人!快跟我回去。”
小桃红一边挣脱着一边气极败坏地说:“我就在这儿说,我就是让大伙都知道你俩是什么东西!”
任若英脸色铁青,嘴唇哆嗦,咬牙切齿地一甩手说:“那,那你就说。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日子是没法再过下了!”说完转身就走,后背一起一伏的,都是让那口恶气鼓的。
那女人说:“咯咯,……没见过。咯咯,……”
小桃红本打算正儿八经的闹腾闹腾,安稳了这么多日子了心里早就憋屈得慌,好不容易遇上了怎么着也得像过年似得热闹一场。却不料没有一个过来劝架的,就连当事人都咧着臭嘴在一边怪笑!还有啥意思,一个人单挑独打的也实在太无聊。算了,这大热天的我也消停一下吧。
任若英还未走进家口就隔着院墙吆喝。说:“刘相,刘相——”
“扎篾汉”的刘相闻声赶紧跑出来。说:“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任若英说:“家里还有什么菜?”
刘相说:“这都过午了,老爷和俺什么的也都吃完饭了,没什么好吃的了。要不,你说说让厨房单独给做点。”
任若英说:“你就看着随意弄点,别忘了,搬坛子老烧酒一起给我送过来。”
刘相说:“好来。”
虽然,早已分居单过,但是,下人们对待任若英仍和往常一样,私下里该照顾的地方都尽量帮忙。要不,早饿死了。
进了家口,任若英就脱去衣裳,赤条条光着膀子,还在乎什么斯文和他娘的什么文雅。随后,“刘篾汉”送过来酒菜,关切地看看任若英,也不便多言语些什么,暗自叹口气说:“少爷,请您慢用。”说完就顾虑重重地回去了。
任若英也不用筷子,剥了个咸鸭蛋,手抓五香花生米,列开架子端着酒碗,就一口咸鸭蛋嚼几粒花生米,把酒咽得“咕咚,咕咚”的怪豪放的。当小桃红没事似地回来,任若英已经把满满的三大碗,洒出来的不算,至少也有两碗半的酒灌进肠子里。你还别说,这酒真是他娘的神奇的好玩意儿。什么诗仙李白,打虎的武松,还有,你站在院子里朝北看那超然台,当年苏东坡的把酒问青天。眼下,那一段段的感人故事就忽略不说了,诗篇也暂且不做了。今天就学一学武二郎,来一段任若英家中痛打恶妇如何。他怒目圆睁,喘着粗气刚要出手,忽记起还缺根梢棍,就四外张望,他看见门后正好竖着根顶门棍,心里话,何不用它一用,是棍就行。想罢,就打算过去拿,谁知,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就感觉那脚像是踩进泥潭里,陷下去就动弹不得。他只好捶着胸脯,当然,脚是跺不成了。大呼小叫地数落着天。老天爷啊!我怎么活得如此之难,今天刚要做个汉子,你却让我喝进去三碗不足又吐出四碗有余,四碗有余啊!老天爷啊!呜呼嗷嗷……他又用手指着小桃红说:操你娘的,你,你等着,我与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呼噜,呼噜……
实际上,任若英也不堪回首那段往事。当年,他去衙门投案自首的时候,当堂就陈述过,但是,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胡县长也是半信半疑将他收入死牢,草草判了个日后再审,就一直把他关押着,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一、二年就这么过去了,始终也没个结论。任若英也曾经想过,打算把自己的这段经历整理成文字以示后人,让下辈人的下辈人都参与评判,面对现实再依据他的这段历史,把认为这世上不可能发生的事做个了断。但转念又想,当时书记官也在大堂上做过笔录,指不定哪一天有人翻阅档案,把他这件事张扬出去就有可能在民众中流传。如果单纯当故事听,也不能说不精彩,至于信与不信也就于他无关了。
未完待续······
作者宋方琦与中国首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在一起。
从入学的红色启蒙,到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成长,历经阶级斗争的考验和生产劳动的实践锻炼,并且,还直接参与了轰轰烈烈的批孔运动,彻底肃清了“学而优则仕” 等封建腐朽思想观念的影响,在贫下中农的管理关心和工人阶级的教育培养下完成学业离开校园。
高中毕业,应征入伍,积极投身到火热的大熔炉里。几年后,我才知道,单凭着满腔的热情和吃苦耐劳的实干精神是很难锻炼成钢的,这其中的因素虽然很多,但你必须认识到的是,人生实际上就是展示本能和本领的竞技场,当你处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中,也正是考验你掌握了多少生存的技能和技巧的时候,一旦环境需要就看你能不能拿的出手,也许就差那么一丁点儿,人生可能会因此而改变。这就是法则,这就是命运!
当年还不懂得什么法则命运之类的东西,我始终坚信自己是一名合格的无产阶级事业接班人。复员回到地方以后,针对自己的过去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虽然工作环境变了,但是本色没有改变,依然是努力工作,积极表现,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想得到的回报。总体的感觉就是效果不错,接好革命的班似乎没毛病。
然而,人类的进化以及社会的变革,将人的优与劣有用或者无用进行了划时代的标签和定义,一纸由学校开具的学历凭证就可把芸芸众生分门别类!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当我们充满理想紧跟脚步憧憬着无比美好的未来,沿着那条康庄大道奋勇向前、向前时候,是不是过于激情步伐迈得太快落下了什么,就在我试图转身寻找的那会儿功夫,现实却无情地告诉说,一切都来不及了,无论你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实际上,你的人生之路,从一开始起步就已经输了。
前方的路已经行不通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我毫无目标地游荡于路边上的时候,还没等我细想就被那些曾经受人唾弃挖苦的骚人墨客们绑架了,于是,就在我刚刚试图逃离乌托邦,却又被深深地陷入了桃花源。当时,我弄不清是悲观失意还是消极回避,反正我把我所有可以支配的业余时间,利用到强迫自己关在房间里,既没指望什么红袖添香也不在乎书中有没有黄金屋,一杯水陪伴一本书,在孤独和寂寞中打发着时间。不知不觉中,抑或是受到骚人墨客们的教唆和怂恿,渐渐地也学着他们那样思考问题认识事物,用他们的思维表达方式遣词造句写成文章,借以抒发心中的喜怒哀乐。
在众多的写作样式上,我最钟爱以小说为体裁的创作过程,每次,当我独自进入经我亲手设计和打造的世界中,那感觉简直就像个酗酒的醉汉又饱饮几杯佳酿似的畅快淋漓,什么指手画脚,大呼小叫,操娘日祖宗,动粗还是用雅,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随心所欲由我任意摆布,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经过三十多年的小说创作,虽说写了和发表了不少的短篇的以及中篇的,但给我个人和广大读者们留下印象的确实不多!《东武风》是我在2012年3月18日至2013年1月16日修改完成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因为种种原因,直到今天才得以和您见面,不为别的就为咱那种执着的写作精神点赞。
当我身心疲惫地从故纸堆里走岀来,我看见这个世界的变化越来越快,我想提醒一下那些行色匆匆急着赶路的人们,到了每个人应该放慢脚步检查一下行囊的时候了,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宋方琦